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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双骄》第四卷(3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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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柳暗花明——

但小鱼儿瞧见灯光一花,已霍然转身,刚好接了他这一掌,两个人身子俱都一震,两个人都撞上土壁。

小鱼儿瞪大眼睛,吃惊道:“你“。”你想杀我?”

江玉郎道:“一点也不错。”

小鱼儿道:“你我反正是要死的,你为什么……”

江玉郎道:“这里的食物本够一个月吃的,多了你,就少吃半个月,杀你后,我就可以多活半个月。”

小鱼儿道:“为了多活一天你也会杀我?”

江玉郎道:“为了多活一个时辰我也会杀你!”小鱼儿苦笑道:“我虽然知道你是个坏人,但真还没有想到你竟坏成这样子,若论心肠之狠毒,天下只怕得数你第一。,江玉郎道:“你呢?”

小鱼儿道:和你比起来,我简直就像是个吃长素的老太婆。”

这句话他还未说完,他的手已到江玉郎面前。这地洞是如此小,他身子根本不必动,就可以打着江玉朗的脸。

他这一掌也许是真打得快,也许是江玉郎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手,所以根本没有闪避。总之,这一掌是着着实实打着了。

只听“啪”的一声,江玉郎半边脸已红了,人已倒下去。

小鱼儿笑道:“你看来虽瘦,脸上的肉倒不少,我若是没看清楚这一巴掌的确是打在你脸上,还真要以为是打着了个胖女人的屁股。”

江玉郎捂着脸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小鱼儿道:“你要杀我,我难道不能杀你?”反手又是一巴掌。

江玉郎的脸,看起来像条死鱼的肚子,颤声道:“你我两个反正都已快死了,你……

你何苦…………”

小鱼儿大笑道:“这话不错,但你提醒了我,我若杀死你,就可多活半个月。”

江玉朗垂首道:“我……我该死……”该死。……。”他突然将整个人都当做把流星锤似的,一头撞向小鱼儿的肚子,他的脑袋虽不算太硬,但总比肚子硬得多。

小鱼儿早就留心他的一双腿两只手,但说老实话,他实在没有去留意他那颗小脑袋。

整个人被撞入角落里,像是个虾米,弯下了腰,捂着肚子,足足有半盏茶时候没有喘气。

江玉郎冷笑道:“现在,你知道该死的是谁了。”他用足力气,一脚向小鱼儿下巴踢过去。

小鱼儿呻吟着,仿佛已抬不起头,但等到这只脚到了他面前时,他捂着肚子的手突然闪电般伸出。他这双手就像是抢着去抱了只从宰相千金手里抛出来的绣球似的,抱住了江玉郎的脚,右脚,然后,他把这只右腿拼命的向左一扭。

江玉郎惨叫一声,整个人鱼一般翻了个身,噗地跌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鼻血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人已跳在他背上站着,笑道:“现在我的确知道该死的是谁了。”

江玉朗趴在地上呻吟着,道,“我服了你,我真的服了你,你什么事都比我强,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我的,你若要真的杀我,也用不着等到现在。”这小子居然开始乞怜,开始拍马屁,倒不是件容易事,小鱼儿听了却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小鱼儿知道这小子心思其实很想用一把刀子插入他喉咙,或者是什么别的地方,一些比较软的地方。不过他现在没有刀子。纵然有刀子也不行,一个人被别人睬着自己背脊的时候,是割不到别人的喉咙的。

他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好用刀子慢慢的割。

小鱼儿如果算不上是十分穷凶极恶的话,至少可以说是十分聪明,他自然懂得江玉郎的意思,但他明知江玉郎要杀他,却偏偏要给江玉郎这机会,他要看江玉郎到底能用什么法子杀死他”

这的确是件有趣的事。对于有趣的事,小鱼儿是从来不愿意错过的。尤其是当他已自知活不长的时候。

小鱼儿有趣地想着,几乎已忘了快要被困死的事。

就在他想得最有趣的时候,江玉郎身子突然用力拱了起来。把站在他身上的小鱼儿弹了出去。若是在平时,这也没什么关系,但这里却是个地洞,一个很小的地洞,高个子在这里几乎不能抬头,于是小鱼儿的头就撞上了上面的顶,“咚”的,就好像打鼓一样,然后他的人也就像鼓槌一样倒下去。

但江玉郎也是过了许久才爬起的。他一爬起来,就扼住了小鱼儿的脖子,阴险地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死我的,但我却要真的杀死你。”

他手指用力,小鱼儿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江玉郎手指又放松了,他不愿意在小鱼儿晕过去的时候杀他,他要看小鱼儿挣扎着、透不出气来的样子。

小鱼儿竟偏偏不醒。江玉郎腾出一只手,把那个已滚倒在旁边的酒坛子拎起来,把坛子里剩下来的酒全倒在小鱼儿头上。

他酒还没有倒完,小鱼儿的手突然从他两只手中间穿出去,一拳打在他喉咙上。江玉郎疼得脸都变了形,但手里的酒坛还是没有忘记往小鱼儿头上摔下去,小鱼儿自然早已料到他这一着,身子一滚,跟着飞出去一脚,踢在江玉郎某一处重要部位上,酒坛被摔得粉碎,江玉郎身子已蜷曲得像只五月节的棕子,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接不上气了。

小鱼儿这一脚的确很有效,但却并不十分漂亮,这简直不能算是招式,从头到尾,他两人根本谁也没有使出一着漂亮的招式。因为在这种老鼠洞一般的地方,谁也使不出漂亮的招式,幸好他们不是打来给别人瞧的,也没有别人能瞧见他们。

灯光,像是渐渐暗了。

小鱼儿突然跳起来,道:“不好。”

江玉郎道:“什么不好,我们现在已够坏了,还有什么事更不好?”

小鱼儿叹道:“我们还没有被饿死,已经要被闷死了。”

地道被堵死,空气中的氧气渐渐稀薄,连灯光都快要灭了,他感觉到呼吸已渐渐不通,眼皮已渐渐发重。

江玉郎颤声道:“我什么都算过了,就没有算到这点……

小鱼儿道:“现在你就算能杀死我,最多也只能活半个时辰了。”

江玉朗道:“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他牙齿已打起战来。小鱼儿也是愁眉苦脸,喃喃道:“闷死……闷死的滋味不知如何?”江玉郎道:“我听人说过,闷死比什么都痛苦,在闷死之前,人就会发疯,甚至将自己的脸都抓得稀烂!”此刻他还有心情说这些话,只因他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害怕太不公平,他得要小鱼儿也分享这恐怖。

小鱼儿默然半晌,突然笑道:“那也不错,我就怕死得太平常,现在总算能很特别的死了!世上能被闷死的人总是不多。”

江玉郎也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也不少!当初建造此地的人,只怕也是被活活闷死。”

小鱼儿眨了眨眼,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是在尽量想法子刺激我?”

江玉郎路冷道:“你实在太开心,我不知你究竟能开心到什么时候。”

小鱼儿道:“你真的那么恨我?”江玉郎道:“哼!”

小鱼儿道:“你恨我,只因为我什么事都比你强,是么?”

江玉郎道:“也好我们生下来就是对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火光,更弱了。小鱼儿茫然瞧着这点渐渐小下去的火光,喃喃道:“酒!该死的酒,却被你这该死的人糟蹋了,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真正的烂醉如泥更好。”

他目光转到地上。地上满是酒坛的碎片,酒,已快干了。但奇怪的是,酒竟非渗入泥土中去的。

这地面自然不平,酒往低处流……

小鱼儿突然跳起来,把一缸水全都倒在地上。水,也在往低处流。

小鱼儿狂呼道:“喂,你瞧……瞧!”

江玉郎道:“瞧……’还有什么好瞧的。”

小鱼儿道:“你瞧这水……水一直在流……

江玉郎道:“水自然要流,自然要往低处流。”

小鱼儿指着一个角落,似已紧张的说不出话,吃吃道:“你瞧,水都往这里流,但却没有积在这里。”

江玉朗眼睛也瞪大了,道:“不错,水没有积在这里。’小鱼儿道:“水没有积在这里!自然是流了出去,水流了出去,这里自然有个洞,但这里已经是地底下。怎么会有个让水流出去的洞”

小鱼儿再不说话,捡起一块碎坛子,在那块地方拼命的挖了起来,江玉郎呆呆地瞧着,一双手在抖。

两个人此刻已更难呼吸了。微弱的火光,突然熄灭,四下立刻一片黑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江玉郎也不知小鱼儿究竟挖得如何。只听小鱼儿在喘着气,他自己也在喘着气。

突然,砰的一响,像是木板碎裂的声音。接着,小鱼儿大叫道:“洞……我又挖出了个洞……外面竟是空的!”

江玉郎颤声道:“你……你没有弄错?”

小鱼儿道:“火折子,火拆子…………看在老天份上,你千万莫要说没有火折子。”

有火折子又有什么用?小鱼儿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怕是已经晕了头了。

但火折子却亮了起来。小鱼儿人已赫然不见了,那地方已多了个洞,一阵阵阴森森的、带着腐臭味的风,从洞外吹进来。

江天朗呼吸竟渐渐通了,大喜唤道:“江……江公子,江兄。”

小鱼儿的声音在洞外道:“快过来,快。

这声音中充满惊奇、狂喜。江玉郎几乎像滚一样钻了进去。然后,他就呆立在那里。

这里竟是个八角型的屋子,那八面墙,有的是铁,有的是钢,有的是石板,竟还有一面像是金子。

而谢天谢地,他们这一面恰巧是木板……这一面若不是木板,他们此刻只怕已闷死在那里了。

八角型的屋子里,没有桌子,没有橱子。因为在地底,所以也没有蛛网、积尘,空气也不知是哪里进来的。

屋子里只有绞盘,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机关统盘,有的是铁铸,有的是石造,自然,也有的是金子的。

江玉郎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喃喃道:“天呀!天呀……。这里是什么地方?打死我也想不出来!而“……’而这地方竟和我那洞只有一板之隔。”

小鱼儿围着这屋子在打转,也惊奇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绞盘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些绞盘的巧妙,这些绞盘一个连着一个。

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做出来的。

小鱼儿一辈子也没有贝过这么巧妙的东西。

江玉郎道:“你瞧出了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小鱼儿苦笑道。‘谁能瞧出才是活见鬼了。”

江玉郎掠过去,用袖子擦一面墙,擦了一会儿,失声道,“天呀,这墙果然是金子。”

小鱼儿道:“墙是金子的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地方居然能通气,建造这地方的人若是没有发疯,必定另有用意。”

江玉郎道:“什什么用意?”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只怕是你我这一辈子今所见的最大秘密。”他的手按在一个绞盘上。

江玉郎道:“你……你要去搬它?’小鱼儿道:“你能忍得住不搬么?”

他朝江玉郎挤了挤眼睛,笑道:“这里说不定就是地狱的门户,我绞盘一搬,说不定就将鬼都放了出来。

江玉郎咬牙道:“你这笑话不错,真是好笑极了。”

两个人突然同时打了寒酸。“吱!”的一声,绞盘已转了。那画石板墙,已突然一转,现出了个门户。

小鱼儿大笑道:“你瞧,地狱的门果然现出来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这笑声真不知有多难听。

江玉郎爬回去,取出了那盏灯。

小鱼儿拿着火折子,走到前面,一阵阵腐臭气从门里飘出来,那味道小鱼儿一辈子也没有嗅过。他再也不想嗅第二次。

两个人胆子总算不小,总算走了进去。死尸,这门里竟是一屋子死尸!江玉郎的手在抖,不停的抖,只见这些死尸……

这些死尸的形状,我纵然能说,也还是不说的好,何况,我根本说不出,只怕也没有人能说得出。

这里其实只是一屋予穿着衣服的骷髅,小鱼儿打了个喷嚏,他面前一具骷髅的衣服突然化作了粉灰。

小鱼儿只觉背脊发凉,道,“这些人,只怕已死了几十年。”

江王郎道:“他……他们都是饿死,你瞧他们的摸样,临死前想必已饿得发疯了,你瞧他……他们的手。”

小鱼儿想到自己险些也要变成这模样,突然忍不住想吐,竟将方才吃下去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

江玉郎道:“这些人,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小鱼儿呕出了最后一口苦水,喘息着道:“瞧他们的衣服都很粗俗,想必就是建造此地的工匠。”

江玉郎道:“想必是一群呆子。”小鱼儿道:“呆子?”

江玉郎道:“若不是呆子,怎会为人建造如此秘密的地方?……”为人建造了如此秘密之地,本就是再也活不成了。”

小鱼儿道:“你瞧见这许多人如此惨死,一点都不同情?”

江玉郎道:“我若死了,谁来同情我?”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很好,你很好,我在天下恶人集中的地方学了十年,看来还不如你,看来我还得向你学。’江玉郎道:“奇怪的是,萧…………”

话未说完,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这脚步声缓漫而沉重,似是拖着狠重的东西。

小鱼儿全身的寒毛都悚立起来,他纵然是天下胆子最大的人,此时此刻,也不能不害怕了。

江玉郎的手又在抖,道:“这……这”

他心肠虽狠毒,胆子却不大,此刻已说不出话来,“当”的一声,他手里的铜灯也跌落了地上。脚步声似是从上面传来的,已越来越近。

小鱼儿手脚也骇软了,手里的火拆子不知何时也跌落在地,四面立刻又是一片黑暗,该死的黑暗。

沉重购脚步声,像是已踩破他们的苦胆。两个人想往外逃,竟抬不起腿!

突然间,上面露出了个洞,一片昏黄的光线照了下来。小鱼儿、江玉郎都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他们看到了一双脚。

这是纤细的、穿着绣花鞋的脚。脚上面还有一截绿色的裙子,再上面就瞧不见了。

两人偷偷对望一眼,几乎忍不住要同时脱口道:“萧咪咪!”

这不是女鬼,竟赫然真的是萧咪咪。

只听萧咪咪的语声喃喃道:“你们就在这里歇歇吧,这地方还不错,虽然稍为挤了些……”

语声中,一条人影直落下来。这女妖怪又在害什么人?

小鱼儿、江王郎又是一惊,但瞬即发觉这不过是具死尸……死尸就这样一具具被秘密抛落了下来。

萧咪咪的语声又道:“能住在这么豪华的坟墓里,你们也算死得不冤了,再见吧,,各位…………说不定有时我也会想想你们的。”

“砰”的,洞又合起,又是一片黑暗。

江玉郎、小鱼儿在黑暗中等了许久许久,才长长透出了一口气,小鱼儿突然哈哈一笑道:“江玉郎,这些死尸就是被你害死的人,你不怕他们找你索命。”

江玉郎道:“他们活的时候我都不伯,死了我怕什么!”

小鱼儿在脚旁摸着了火折子,火折亮起,照着江玉郎的脸,那几乎也已不像是张活人的脸。小鱼儿笑道:“你不怕,脸怎么骇成这副样子。”

江玉郎突然拾起钢灯,大步走了出去。小鱼儿也赶紧跟出去,他可不想被江玉郎关在这里,老实说,从今以后,谁也无法再让他走进这里一步了!

如此“豪华”的地方,他实在吃不消。江玉郎站在一旁,也在呕,他呕的全是苦水。

小鱼儿喃喃道:“我本就怀疑这地方绝不是萧咪咪建造的,女人,怎会有这么大的手笔,现在已可证明我怀疑的果然不错。”

江玉郎道:“哼。”

小鱼儿道:“她不知走了什么运,被她发现上面那地方,但找到这里时,她瞧见那许多死尸,就再也不敢往下找了,却不知她找着的只不过是这地下宫阙的一部分而已,说不定只是最差劲的一部分,精采的全在后面哩。”他长长叹了口气,接道:“但这地方又是谁建造的?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江玉郎冷冷道:“至少,总不会是你吧。”

小鱼儿朝他扮了个鬼脸,道:“你莫要忘记,我武功比你强,还是随时都可以宰了你。”

江玉郎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变色道:“你……你……”

小鱼儿嘻嘻一笑,道:“但你也莫要着急,我只不过是要你说话客气些。”

江玉郎瞪着眼瞧了半晌,垂头道:“我年纪还轻,什么事都不懂,若是说话得罪了你,你总该原谅我一些,我……我心里总是把你看我的大哥的。”

小鱼儿笑道:“幸好你并非真的是我弟弟。”

他举着火折子,围着八角屋子走了一圈,一只手东摸摸,西敲敲,眼珠子不停地转,口中道:“这里八面墙,只有一面是土砖砌成的,其余七团除了石榴和木壁之外,还有金、银、铜,铁,锡。”

江玉郎道:“他们用八种不同的东西来造这八面墙,想必也有用意。”

小鱼儿道:“不错,你可知道是什么用意?”

江玉郎陪笑道:“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请教大哥你。”

小鱼儿瞧了他半晌。缓缓道:“你听着,我告诉你两件事。”

江玉郎道:“但请大哥吩咐。”

小鱼儿瞪着眼道:“第一,你以后千万莫叫我大哥,这称呼我听了肉麻。”

江玉郎怔了怔,立刻垂下头,道:“是。”

小鱼儿道:“第二,以后也莫要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很聪明,你装傻也没有用的。”

江玉郎乖乖地点头道:“是。”

小鱼儿一笑,道:“现在,你且说你猜他们是何用意?’江玉朗嗫嚅道:“我不知猜的可对……他们造这八面不同的墙,一来表示在八面墙后面,藏着不同的东西。”

小鱼儿道:“不错,二来呢?”

江玉郎道:“二来,便和这绞盘有关系,这石绞盘是控制这石壁的,那金绞盘想必就是控制金壁的。”

小鱼儿笑道:“很好……说下去。”

江玉郎道:“那木壁后是咱们出来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东西,石壁后是坟墓,咱们也不愿再看了,至于这土墙,看来是实心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巧妙,现在剩下的只有金、银、铜、铁、锡这五面墙了!”

小鱼儿道:“不错,这五面墙壁后,必定有些花样。”他眨了眨眼睛,接道:“你说,咱们先试四面墙呢?”

江玉郎道,“金的。”

小鱼儿道:“很好,这一次你倒没有说假话,我心里其实也是想先试这面金墙的,其实世上的人又有谁不

第三十二章地下宝藏——

黄金的绞盘转动,黄金的墙壁果然随之移动,现出了道门户,他们人还未定进去,已有一片辉煌的光洒了出来。这金色的墙壁后,竞赫然全都是珠宝,数不清的珠宝,任何人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珠宝!

江玉郎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已呆住了,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异样的红晕,指尖也开始微徽颤抖。

小鱼儿的眼睛却只不过在这些珠宝上打了个转,便转到江玉郎那张激动的脸上,微微笑道:“你喜欢么?”

江玉郎道:“我我……”

他初初凸起的一点喉结上下移动,强笑道:“我想,世上没有人不喜欢这些的!”

小鱼儿道:“你若喜欢,这些就全算你的吧!”

江玉郎惊喜地瞧了他一眼,但瞬即垂下了头,陪笑道:“这宝藏是你先发现的,自然归你所有,我……我……只要能分我一点,我已感激得很。”

小鱼儿道:“我不要。”

江玉郎猝然抬起了头,失声道:“不要?……”。”但立刻又垂下,陪笑道:“我性命都是你所赐,你纵然不肯分给我,我也毫无怨言。”

小鱼儿笑道:“你以为我在试探你,存骗你?这些东西饥不能当饭吃,渴不能当水饮,带在身上又嫌累赘,还得担心别人来抢,我为什么要它!”

江玉郎呆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鱼儿也不理他,又在这屋子里兜了圈子,喃喃叹道:“这里的也全都是死的,出路想必也不在这里。”

江玉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小鱼儿道:“你瞧见了鬼么!”

江玉郎笑道:“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

小鱼儿道:“哦,这倒稀奇得很,为什么?”

江玉郎道:“我连人都不知是否能活着走出去,要这些东西作甚?”

小鱼儿拍手笑道:“你毕竟还没有笨得不可救药,毕竟还是个聪明人,我就瞧见过有些人不惜为这些东西送命的,你说他们的脑子是否有些毛病。”

小鱼儿转动了铜绞盘。

于是,他就瞧见了一生中从未瞧见的那么多的兵器,各式各样的兵器,还有各式各样的暗器。有些兵器,固然是小鱼儿熟悉的,但还有些兵器,小鱼儿非但没有瞧见过,简直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金铁之气,砭骨生寒,森森的寒光,将他们的脸都照成了铁青色,小鱼儿不禁缩起了脖子。

枪,最长的长达丈八,最短的才不过三尺,剑,最大的宛如木桨,最小的竟宛如筷子。长枪短剑,整齐地排列着,它们虽然没有生命,却又似蕴含着杀机,令人胆寒的杀机!

普天之下,所有的凶杀之器,只怕尽都在这屋里。

小鱼儿随手拔出了一柄剑,只听“呛□”一声,剑作龙吟,森森的剑气,直逼他眉睫面来。

他忍不住脱曰赞道:“好剑!”

江玉郎沉声道:“这口剑虽是利器,但在这屋子里,却算不得什么。”江玉郎取出了一件兵刃,道:“你可知道这件兵刃是什么?”

这件兵刃骤眼看去,就像是金龙,龙的角,左右伸出,张开的龙嘴里,吐出一条碧绿色的舌头。

小鱼儿道:“看来,这像是条金龙鞭。”

江玉郎道:“不错,这是金龙鞭,但这条金龙鞭,却与众不同,叫做‘九现神龙鬼见愁’,一件兵刃却兼具九种妙用。”

小鱼儿道:“有趣有趣,你且说来听听。”

江玉郎道:“这条鞭全身反鳞,不但可粘人兵刃,使对方兵刃脱手,还可粘住暗器,龙角分犄,专制天下各门各派软兵刃,龙舌直伸,打人穴道,那张开的龙嘴,咬人刃剑如探囊取物,除此之外,一双龙眼乃是霹雳火器,龙嘴之内,可射出一十三口‘子午问心钉’,见血封喉,了不过午,在必要时,那浑身龙鳞,也全都可以激射面出,若不知这件兵刃的底细,只怕神仙也难躲过。”

他滔滔说来,竟是如数家珍一般。

小鱼儿叹道:“好个鬼见愁,果然厉害。”

江玉郎道:“只可惜普天之下,这同样的兵刃,一共才只有两件,却不知这一件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小鱼儿道。“还有一件呢?”

江玉郎道:“这兵刃在江湖中绝迹已久,还有一件,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哪一件若是在江湖出现,又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要葬送在它手上!”

小鱼儿笑眯眯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对这种绝迹已久的独门兵刃也熟悉得很。”

江玉郎眼珠子一转,似乎已觉出自己话太多了,强笑道:“我只不过偶然所人说的”。

你知道家父交游素来广阔,其中自然也有一两个‘万事通’先生的。”

小鱼儿笑眯眯瞧着他,淡淡道:“如此说来,这件兵刃你会用了!”

江玉郎笑道:“我……我若会用就好了。”

他像是满不在乎似的,随手放下了这件兵刃,其实,他的眼睛一直在眨也不眨地盯着小鱼儿的手。小鱼儿也像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其实他的眼睛也未尝有片刻离开过江玉郎手里的鬼见愁。

达两人虽然还都是孩子,但心计之深,纵然有三百八十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加在一起,也不比上他们一个。

小鱼儿笑道:“如此说来,这屋里的兵刃,无论哪一件拿出去,只怕都可以在江湖中轰动轰动,尤其是这‘鬼见愁’……唉,我反正不会使它,不如你拿去吧。”

江玉郎不等他话说完,已远远走了开去,笑道:“如此歹毒的兵刃,我可不要它。”

小鱼儿笑道:“其实,兵刃究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只要人强,无论用什么兵刃都是一样,这种兵刃倒真不要也罢。”

他突然拔出一口吹毛断发的利剑,剑光展动,竟将这天下第一歹毒的外门兵刃砍得稀烂。

江玉朗脸上自然还是带着笑的。连连道:“好极了,毁了它最好,免得它落在别人手上害人……,一面说话,一面转过头去,眼伫立刻好像冒出火来。

小鱼儿轻抚着手中的剑,笑道:“好剑呀好剑,我本来也有心将你带在身边,但想了想,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像我这样的人,纵然空手,也…………”

突听江玉郎惊呼道:“看”。“看这里……”

寒光剑气下,一具骷髅斜斜躺在角落里。这具骷髅不但衣衫腐烂,本应是灰白的骨架,此刻竟也变成乌黑色,在寒光下看去更是可怖。

江玉郎喃喃道:“奇怪。这人怎会死在这里?怎地未被抛入那坟墓?”

小鱼儿道:“能进到这屋子里来的,只怕便是此间的主人,此间的主人,自然十成是个武林绝顶高手。”

他皱眉道:“但此间的主人,又怎会死在这里!又是被谁杀死的?瞧他躺着的样子,丝毫没有挣扎之态,竟显见是被人一击而死!”

江玉郎道:“瞧他骨骼却已变色,又像是中毒而死。”

小鱼儿道:“不错。”

两人目光闪动,突然同时失声道:“原来他竟是中了别人的毒药暗器!”

两人已发现在那乌黑的骨路上,竟钉着无数根细如牛芒的银针,如此细小的银针,竟能穿透皮肉直针入骨头里。

小鱼儿骇然道:“好厉害的暗器,好歹毒的暗器。”

江玉朗道:“这是…………这不知是谁下的手。”

小鱼儿瞧他一眼,道:“你也用不着改口,认得这暗器的人只怕不止你一个,我也认得的。”

江玉郎苦笑道:“这‘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果然不傀是天下第一暗器……”他眼角突然瞥见兵刃架下,有个金光灿灿的小圆筒,立刻就用身子挡住了小鱼儿的目光,一面弯腰咳嗽,一面移动了过去。

小鱼儿笑道:“你再咳嗽,我也要被你染上了。”

他竟真的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江工郎等他一弯腰。就飞快地伸出手,伸手拾起那小圆筒,却不知小鱼儿同时也在那骷髅的手掌里轻巧地抽出样东西,塞在衣里。

但那只不过是块竹筒,小鱼儿其实也并末瞧出它有什么用,他只不过觉得,这种人到死时手里还紧握住的东西,若是没有用才怪。

江玉郎勉强忍住心里的欢喜,故意皱眉道:此人若是此间的主人,又怎会被人暗算死在这里?……但他若不是此间的主人更没有道理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嗯,他若不是此间的主人,根本进不来。”

江玉郎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道:“看来,此间还有许多秘密。”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许多可怕的秘密。”

小鱼儿笑道:“世上没有可怕的秘密,世上所有的秘密,都是有趣的……”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这可怕而又有趣的屋子,两个人都故意用双手举着灯火,表示他们都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铁壁移动,灯光照入了这寒气森森的铁屋。

江玉郎当先走了进去,目光转处,突然惊呼一声,退了出来。那神情看来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

小鱼儿皱眉道:“这里面又有什么?”

江玉郎脸色苍白,道:“你瞧见会站着的骷髅么?”

小鱼儿笑道:“站着的骷髅,这倒有趣。”

他大步走了进去,却也有些笑不出来了。只见这铁屋特别大,特别高,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个人站在里面,就好像站在旷野中似的。

就在这空旷而阴森的屋子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两具骷髅,两具惨白色的骷髅,紧紧拥抱在一起。死人的血肉已化,但骷髅至今犹屹立不倒。

小鱼儿瞧得心里实在也有点儿发毛,口中却笑道:“这只怕是一男一女,瞧他们临死前还抱在一起,舍不得放手,可见他们交情必定不错!说不定是殉情而死。”

江玉郎跟了进来,道:“若是交情不错,就不会站着了。”

小鱼儿失笑道:“呀,这点我倒没想到,在这方面,你经验的确比我丰富,但这两人若都是男的,却又抱在一起干什么?”

他嘴里说话,人己走了过去,站在这两具骷髅面前,像是发了会儿呆,又长叹了口气,道:“这两人果然全是男的。”

江玉郎突然笑道:“男人和男人,交情有时也会不错的。”

小鱼儿道:“你怎知道?”

江玉郎道:“你过来瞧瞧也知道了。”

这两具骷髅其实并非拥抱在一起的,左面一人的右掌,直插入左面一人的肋骨里,他赤手一抓,便能直透入骨,这是何等的惊人的武功,何等惊人的掌力!但他自己的胸骨却也折断了七八根之多,脖子也被对方捏断,一颗头软软垂下来,倒在对方肩上;这两人竟是在恶斗之下,各施杀手,同归于尽!

江玉朗骇然失声道:“好厉害的鹰爪功;好厉害的掌力!看来这两人想必都是绝顶的武林高手,却不知怎会死在这里!”

话犹未了,只听“哗啦啦”一响,两具骷髅却被他语风震例,两个绝项武林高手,此刻便化为一堆枯骨。

小鱼儿沉吟道:“瞧这两人的武功,只怕也是此间的主人之一,两人既然共同隐居在这种秘密之处,情谊必定非浅,为何又要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弄得谁也活不了。”一面说话,一面又自枯骨堆里拾起了两件东西。

江玉郎道:“这地底宫阙里别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也都死光了不成?”

小鱼儿道:“非但死光,而且还一定要是同时死光的,否则他们枯骨就绝对不会─直留到现在,害得咱们吓一跳。”

江玉郎道:“他们若是同时死光,却又是谁下手杀他们的。’小鱼儿叹道:“我早就说过,此间必有绝大的秘密。”

江玉郎喃喃道:“有趣的秘密。”

小鱼儿道:“很好,你终于学会了。”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阴森森的屋子里,还有五张矮几,几上居然还放着些笔墨、书册。

小鱼儿笑道:“看来这屋子居然是个书房,有趣有趣。”

他走过去,将矮几上的书册随意翻了翻,面色突然变了,江玉郎瞧了瞧他,也赶紧去翻另一张矮几上的书册。

瞧了两眼,他面包也变了。这些柔绢订成的书册上,记录的竟是最高深的武功小鱼儿和江玉郎的武功虽惧是名师传授,但此刻仍不禁瞧得冷汗直冒,只因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以前所学的功夫和这些武功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两人手里拿着这绢册,再也舍不得放下来。

良久良久,小鱼儿透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里本来必定有五位绝顶高手,他们五个人一起在这屋子里练武,有了心得,就赶紧在矮几上记录下来。”

江玉郎道:“不错,高手练武的所在,屋子必定要特别大了。”

小鱼儿道:五位高手,咱们巳瞧见死了三个,若是我没有猜错,另外两间屋子里,必定还有另外两具尸身。”

江玉郎道:“想来必定如此。”

小鱼儿道,“走,咱们瞧瞧去吧。”

江玉郎的眼睛这时才从书上抬起来,失声道:“走?……你说走?”

小鱼儿道:“你突然听不懂我的话了么?”

江玉朗道,“但这些”……这些武功秘笈?…………”

小鱼儿道:“放在这里,它们跑不了的。”

江玉朗垂头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突然自怀中取出了那金色的圆筒,狞笑道:“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小鱼儿像是一惊,道:“天绝地灭透骨针。……”

江玉郎道:“不错,算你还有些眼力””我本想出去之后,才用这对付你的,但现在,我却再也容不得你!”

小鱼儿道:“你杀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害怕么?”

江玉郎大笑道:“此间这绝世的武功,绝世的宝藏,已全是我的了,我找着出路,立刻便成为天下第一人,我还怕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好,既是如此,你杀吧。”江玉郎狞笑道:“你不怕?”小鱼儿突然大笑起来,笑道:“你这针筒是空的,我怕什么?”江王郎变色道:“空的!”

小鱼儿笑道:“你难道不想想,这针筒若不是空的,怎会被人抛在地上……这里面的透骨针早已被他用来将那人杀死了,他杀过人后才会随手将针筒一抛,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都想不到么?”

江玉郎道:“你你”

小鱼儿道:“你方才假扮咳嗽,捡这针筒时,我早就瞧见了,若不是我早就知道这针筒是空的,怎会让你去捡。”他笑了笑,接道:“而且这‘天绝地灭透骨针’,打造最是困难,昔年能制此针的,也不过只有‘神手匠’一个人而已,如今他早已死了,这空的针筒,已是个废物。……’哈哈,简直比废物都不如。”

江玉郎满头冷汗,道:“我……,我方才不是真的要……要杀你,只是“……。”

只听“当”的一声,他手里的针筒已落在地上。小鱼儿笑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开玩笑的。”江玉郎道:“我始终将你视如兄长,此心可誓天日。”他说的竟像是诚恳已极,居然没有脸红。

小鱼儿笑眯眯瞧着他,道:“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么?”江玉郎道:“是。”垂首走了出去。小鱼儿大笑道:“江玉郎呀江玉郎,你真个是乖子!”

第三十三章当代人杰——

现在,小鱼儿已在搬动那锡制的绞盘。

小鱼儿道:“石屋子是坟墓,铁屋子练武,金屋于藏宝,铜屋子放兵器,这倒都很合理,这锡屋子里面是什么,你猜不猜得到?”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莫非是卧房?”

小鱼儿大笑道:“在锡屋子睡觉,那真是活见鬼了。”

那面锡墙已在移动,他话未说完,里面突然扑出来一条猛狮,几乎就扑到站在墙外的江玉郎身上。江玉郎吃了一惊,退出七八尺。

再看那狮子毛发虽存,但皮肉已不见,只剩了一副骨架,一副骇人的骨架,小鱼儿笑道:“这狮子想必是饿极了,一心想扑门而出,临死前还倒在门上,不想却害得咱们江公子又骇了一跳。”

说到这里,他人已走了进去,突然失声道:“原来用意在此!”

江玉郎跟过来,只见这间灰白色的屋子里,竟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骤然望去,又仿佛是另一宝藏。

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宝藏”不过是许许多多颜色不同、大小各异的小瓶子,每一个瓶子的形式都诡异得很。

小鱼儿道:“你总该知道这些瓶子里是什么吧?”

江玉郎深深吸了口气道:“毒药!”

小鱼儿道:“不错,他们豢养这头猛狮,正是为了看守这毒药的。”

小鱼儿突然弯下了腰,道:“第四人的尸身果然在这里!”

江玉郎瞧他只不过捡起了根骨头,想了想,不禁失色道:“他……他的尸身,莫非已饱了狮吻?”

小鱼儿叹道:“这人也算是时运不济,不但被人害死在这里,尸身还喂了狮子……”

江玉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小鱼儿道:“什么事如此开心?”

江玉郎笑道:“你回头瞧瞧。”

他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黑黝黝的、像竹简般的东西,口中哈哈笑道:“我运气当真不错,居然能找到这宝贝。”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什么?”

江玉郎道:“你若不认得此物,当真是孤陋寡闻,昔年滇边第一剑客‘绝尘道长’,便是死在这东西手上。”

小鱼儿笑道:“我还是不认得。”

江玉朗冷笑道:“告诉你,这就是昔年‘白水官’的‘五毒天水’,无论是谁身上,只要沾着一点,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周身溃烂而死。”

小鱼儿笑道:“如此说来,你可得拿远些,莫要溅着我。”

江玉郎道:“这一次,你再也休想跑了,我方才已试过,此中满满的盛着一筒‘五毒天水’,只要我手一动,你就完了。”

小鱼儿苦笑道:“你难道非杀我不可?”

江玉郎道:“你方才若不多事,由得我把那些武功秘笈取走,我也许会容你多活些时,但现在你已非死不可了!”

小鱼儿道:“你莫忘了,我本可杀你的,但却没有下手。”突又大笑道:“但你且先瞧瞧我手里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的,竟是方才江玉郎抛在地上的“天绝地灭透骨针”的针筒,江玉郎大笑道:“我看你已骇疯了,竟想拿这空筒子来吓人……

小鱼儿笑嘻嘻道:“空筒子?谁说这是空筒子!”

江玉郎怔了怔,道:“你…………你自己方才’”……。”

小鱼儿笑道:“不错,我自己方才曾说是空筒子,但那不过是我骗你的,试想在那种时候,我不骗你骗谁?你可知道,这‘天绝地灭透骨针’就因为制作费时,是以每个针筒里都有三套透骨针。”

他大笑接道:“这‘天绝地灭透骨针’每筒如只能用一次,用完了又得找那‘神手匠’,还有谁会将它看得那般珍贵,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都想不到?”

江玉郎的手已开始颤抖,道:“你。……’你休想骗我,你根本不知道……”

小鱼儿冷笑截口道:“我不知道,我自幼生长在‘恶人谷’,对这种歹毒的暗器,知道得会没有你多?”

江玉郎的手己软了,颤声笑道:“大哥自然是见多识广,小弟自愧不如。”

话未说完,他已将手里的“五毒天水”放了回去。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悠悠道:“我若不杀伤,就是我活该倒霉,是么?”

江玉郎道,“小小弟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大哥你……你想必能原谅的。”他一面说,身子已一面往后直退。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知道的事的确不少,只可惜比我还差了一点!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手指轻轻一,手里针筒突然“喀”的一响。

江玉郎全身都软了,几乎吓得晕了过去,但针筒里什么也没有射出来。

小鱼儿已将那五毒天水拿在手里,哈哈笑说:“告诉你,这针筒其实是空的,‘天绝地灭透骨针’一发便是─百三十根,这小小的针筒理,哪里装得下三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却想不到?”

江玉郎呻吟─声,真的晕了过去,他自然不是被骇晕,只是被气晕了。

铜灯里油已快干了。

江玉郎乖乖地爬回那地洞,乖乖地加满了油,又带出些清水食物,乖乖地送到小鱼儿面前。等到小鱼儿吃完了,他才敢吃那剩下的,他爹爹此刻若是在旁边瞧见,只怕要气得直翻自眼。只因他对爹爹却从来没有如此孝顺过。

小鱼儿抹着嘴,喃喃道:“只剩下最后一间屋子没有瞧过了,出路,想必就在这屋子,嗯,不错,将出路设在卧房里,正是合理得很。”

他终于转动了银绞盘。这银色的墙面后,竟是个奇妙的天地!

这里,才真正是地下的宫阙,萧咪咪那儿间屋子也算奢华的了,但和这里一比,简直像是土窑。

银墙后是条甬道,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地毯,甬道两旁,有六扇门,门上接着珠,小鱼儿他们走在缤纷的光影里,就像是走人了七宝瑶池,走入了天上的仙境。

小鱼儿却根本瞧也不去瞧它,只是喃喃道:“奇怪,五个人。怎会有六间屋子,难道这里还有第六个人?……。‘纵有第六个人,只怕也是不会武功的,否则那边又怎会只有五张矮几?”

说话间他已走人了第一间屋子。

这屋子布置得竟像是文予闺房,对旁的梳妆台上,居然还放着整套的梳妆用具,床后面还有个马桶。

这一下,小鱼儿倒真是怔住了。他瞪大眼眼,失声道:“是女的?……。这里的主人会是女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绣花的帐子,略略垂下来。

小鱼儿掀开帐子,床上直直的躺着具骷髅,发髻、环佩,还都完整的留在枕头上,自然是个女子。

第二间屋子,还是间女子的绣房,床上躺着的还是个女的,第三间、第四间,全都是如此。

小鱼儿直是摇头,苦笑道:“原来这里非但不止五个人,也不止六个人,原来这些武林高手是带着老婆来的。他们被人害死,连老婆也被人害死了。”

江玉郎道:“看来这些女子全都是被人点了穴道,然后才慢慢被饿死的。”

小鱼儿叹道:“这种死法,大概是世上最不好受的死法了,下手的这人,心肠看来竟比你还毒,手段竟比你还狠。”

江玉郎虽然垂下了头,脸却没有红。

他走入第五间屋子,又掀起了床帐,叹道:“人真是奇怪得狠,纵然明知这床上还是副女人骨头,还是忍不住要掀起帐子来瞧一瞧……”

他话未说完,就知道自己弄错了,这床上竟有两具尸身,一男一女,男人面朝下,脊椎竟已被打得粉碎,显然是一击之下,便已毙命了。

小鱼儿吐了口气,道:“这才是真正的第五个人……

江玉朗道:“那第六间屋子,只怕就是他的……”

小鱼儿掀开了第六间房子的珠,他往屋子里只瞧了─眼,整个人突然被骇得呆在那里。

火光闪动下,一条头戴珠冠、满面虬髯的大汉迎门而坐。双手按在桌子上,竟似要作势扑起。骤眼望去只见他浓眉如戟,环目圆睁,满脸杀气,仔细一瞧,他眼鼻七窍之中,俱都流出了鲜血,只是血迹已干枯,是以瞧不清楚。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原来也死了。”

江玉郎摘下颗珠子抛过去,击在这虬髯大汉身上,只听“笃”的一声,珠子竟又被弹了回来。

这人的身子竟坚硬如石。

小鱼儿道:“这莫非只是个木偶!”

江玉郎道:“是人,死人。”

小鱼儿叹道:“说他是木偶,他的确像是个人,但说他是人,又怎会硬得像木头一样!”

江玉郎一言不发,定过去掀起了帐子。

床上,果然也躺着一个人,女人,绝色的女人。她身子果然也完全如生,一点也没有腐坏,若不是脸色铁青得可怕,她实在可算是世上少见的美女”

事实上,江玉郎简直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脸色纵然铁青,江玉朗纵然明知她是死人,但瞧过一眼后,仍不觉有些痴了‘小鱼儿叹道:“这女子活着的时候,想必不知要有多少男人被她迷死,萧咪咪和她比起来,简直是个丑八怪。我真不懂,她的尸身为何也……。”

江玉郎沉声道:“这两人的死法和别人不同,他们是中了一种极奇怪的毒而死的,这种毒性竟可以使他们的尸身永不腐烂。”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道:“看来,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为珍惜……这原本也是值得珍惜的。”

小鱼儿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自杀的?”

江玉郎道:“别人若要杀她,何苦去寻如此珍贵的毒药?”

小鱼儿点头道:“这也有道理,只是……这男的又如何!瞧这男子死后数十年还有如此气概,生前想必是个好角色。”

江玉郎道:“也许,他就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小鱼儿道:“不错,他看来的确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江玉郎道:“若说那五个人都是被他杀死的,他自己又是如何死的!他的妻子又为何要自杀?他和那五人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花费这许多人力物力来造这地下的宫阙?

他为何要藏得如此秘密?”

小鱼儿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把我的头都说晕了。”

两个人虽然都聪明绝顶,但还是打破头也猜不透这秘密,两个人的眼睛虽然都不小,但却谁也没有瞧见枕头边还有本绢册……他们若非瞧见这本绢册,就一辈子也休想猜得出这秘密。

幸好,小鱼儿终于瞧见了。

他翻了两页,突然大呼道:“在这里……所有的秘密全部在这里!”

浅黄的绢册,秀丽的字迹,显然是女子的手笔。

这正是此刻躺在床上这绝色女子一生凄凉、悲惨、离奇、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遭遇,她临死前揭开了这地底宫阙的全部秘密。

自然,她不是写给小鱼儿看的,也不是写给任何人看的,她只不过临死前想将自己,心事倾诉倾诉而已。只是,她死的时候这里己没有活着的人。于是她只有将心事付于纸笔。

她说:她的名字叫方灵姬,她的家本是江南的望族,她们家四代同堂,日子本来过得幸福而平静。但她自己,并没有享受过这享福的日子。

她四岁的时候,她母亲带她到苏州去探亲,等她回去的时候,她们家占地百亩的庄院,已变为一片瓦砾。她们家大大小小三百多口,已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仇人,自然要斩草除根,她和她母亲就开始天涯亡命。她虽然没有详详细细叙出这一段经历,但想必是充满了辛酸和艰苦。

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她们终于查出了仇人的姓名!

欧阳亭。“当世人杰”欧阳亭!她的仇人竟是当日江湖中享誉最隆的侠士,武功最强的高手之一,家财亿万的富豪。

她母子孤苦伶仃,虽有些武功,但若想寻仇,实无异以卵击石,她母亲忧愤之下,终于一病不起。

三年后,她竟设法嫁给了她的仇人。她只有用她绝世的美貌,作为她复仇的武器!

但欧阳亭一代人杰,毕竟不是容易被暗算的,她只有忍受着屈辱和愤恨,苦苦等候着复仇的良机。

不幸欧阳亭竟有个最可怕的习惯,他永不和任何人睡在一起,她和他虽是夫妻,竟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小鱼儿瞧了那虬髯珠冠的大汉一眼,道,“这小子想必就是欧阳亭了。”

江玉郎叹道:“此人当真不傀为一代人杰,方灵姬虽然恨他入骨,但笔下写来的,字里行间,仍不禁流露出对他的佩服之意。”

小鱼儿笑道:“只要假以时日,你就是第二个欧阳亭。”

江玉郎不敢答话,转过话题,“奇怪的是,这欧阳亭在人世间既有名誉,又有地位,为何又要建造这地下宫阙?是什么事会让他宁愿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小鱼儿道:“你看下去不就可以知道了么?”

于是,他们接着看了下去!

她说:“欧阳亭为了建造这地下的宫阙,可说是费尽了心血,一年中总有三个月的时间,他要摒绝一切,来此督工。”

“然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当时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五位高手骗到这里,他说服了他们,要他们创造出一套惊天动地,空前绝后的武功,他说,这武功留传后世,他们便可名留千古。”

“千古留名”这句话,果然打动了这五太高手的心,他们合五人的智慧与经验,共同探寻武功中最深奥的秘密。

但他们却再也想不到,他们成功的日子,便是死的日子。

她这样写着:到了达“地灵宫”里,他终于不再独睡,只因他对我丝毫没有怀疑之心,他再也想不到我竟是他的仇人。我虽然有了下手的机会,却始终没有下手“我还要等。”

“他还有个野心,在武林的记载和江湖的传说中,古往今来,虽有不少称雄一时的英雄,但却从无一人的武功真的能横扫天下,他便要做这空前绝后、震古铄今的英雄!”

“只可怜那被江湖人称为‘天地五绝’的五位高手,显然要成为满足他野心的牺牲品,只因为这五人各有弱点,而抓住别人的弱点,正是他最擅长的,这五人也绝不会想到他的奸谋,只因欧阳亭的慷慨豪爽,天下知名。”

“他早已有杀他们的计划,我虽不知道这计划究竟如何,但欧阳亭的毒计,从来都是天衣无缝的。我纵有揭穿他阴谋之心。但却抓不着他的证据,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怎敢轻举妄动。”

“但我早巳准备好杀他的计划,只等他成功之日。”

“现在,他成功的日子已抉到了,他眼看便要达到前无古人成功的巅峰。”

“现在,在这里等着他的是一杯毒酒,我要和他共饮……”

小鱼儿眼睛像是有些湿了,突然将这本绢册远远抛出去,道:她为何要将这些起事写下来,让别人瞧见也难受,这岂非害人么……女人,活见鬼的女人!”

江玉郎却像是痴了,喃喃道:“人类成功的巅峰……生前绝后的英雄……唉,可惜呀,可惜!”

小鱼儿瞧着欧阳亭的尸身,道:“他杀了天地五绝,正想和他的爱妻共饮一杯庆功之酒,哪知道这杯庆功的酒,却是杯毒酒……哈,有趣,有趣。”

江玉郎叹道:“这方灵姬倒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她既然报了她的血海探仇,为何要陪着她的仇人死呢?”

小鱼儿长长伸了个懒腰,道:“我早就说过,女人的心事最难猜测,谁若花工夫去猜女人的心事,他不是呆子,就是疯子,唉…………女人……”

江玉郎道:“但她还是不得不杀他,杀了他后,她心里又未尝不痛苦,她只有陪着他死,只因她已没法子一个人活下去。”

他长叹一声,悠悠道:“方灵姬之与欧阳亭,岂非正如西施与吴王,唉,国家仇恨与深情厚爱,究竟孰重?只怕很少有人能分得清的。”

小鱼儿瞧着他,突然笑道:“有时候我真奇怪,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江玉郎怔了怔,失笑道:“你不知道我究竟是男是女?”

小鱼儿道:“有时你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有时你又会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男人,是很少这样的,只有女人的心变化才会这么快,这么多。”他大笑着接道:“若不是我亲耳听见萧咪咪叫你小色鬼,我真要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

第三十四章盖世恶赌——

突听一人娇笑道:“不错,我可以为他证明,他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男人,绝没有半分假。”

如此娇媚的语声,除了萧咪咪还有谁?

小鱼儿骨头都仿佛酥了,要想回身,只觉一个尖尖的、冰凉的东西低住了他的后脑勺子。

萧咪咪柔声道:“乖乖,不要动,不要回身。”

她朝那已吓呆了的江玉朗招了招手,道:“玉郎,你也过来好么……嗯,这样才是乖孩子,现在,你也背转身,和他并排站着好么。”

小鱼儿只希望江玉朗莫要太乖,只希望他稍为有些反抗,那么,小鱼儿就可以将怀里的“五毒天水”拿出来。

但这见鬼的江王郎却偏偏乖得狠,低着头,垂着手走过来。小鱼儿朝他直打眼色,他也瞧不见。小鱼儿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没法子,一个人若被一柄剑抵住了后脑,他纵有一万个法子也是使不出来的。

但他还没有灰心,他还在等机会,只要让他能取出那“天水”,甚或那针筒,萧咪咪可就完蛋了。萧咪咪没有完蛋,完蛋的是小鱼儿。

她突然伸过手来,将小鱼儿怀里的东西都摸去了,咯咯笑道:“哟,小鬼,看样你们真得了不少好东西,‘透骨针,‘五毒水’,幸好我没有大意,否则可真惨了。”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惨了。”

萧咪咪笑道:“还不算太惨,暂时我还不会杀你。”

她突然将小鱼儿的右手和江玉郎的左手拉在一起,笑道:“你们是好朋友,先拉拉手’……。”

小鱼儿只觉江玉郎的手冷冰冰,不停地发抖,满手都是冷汗,其实,他自己的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听“喀”的一声,两个人的手上,突然多了副手铐,又黑又重的手铐,将两人铐在一起。

萧咪咪银铃般娇笑着,终于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妩媚的眼波,笑咪咪地瞧着他们,柔声道:“现在,你们真可以算是好朋友了,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谁都别想抛下另一个人走。”

小鱼儿苦笑道:现在,我倒宁愿他是女的了。”

萧咪咪道:“我喜欢你,在这种时候还能说笑的人,世人并没有几个。”

江玉郎道:“你……”。你……你怎会来的?”

萧咪咪眼被一转,笑道:“你们奇怪么?”

小鱼儿叹道:“若不奇怪那才见鬼哩。”

萧咪咪道:“聪明的孩子,你们怎么也突然变得笨了,你想想,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怎舍得闷死你们?”

小鱼儿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萧咪咪道:“那时,我虽然明知你躲在下面,但我还是不敢下去的,我根本不知道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下来,不被你们弄死才怪。”

她叹了口气,接道:“你们对我,决不会像我对你们这么客气的。”

小鱼儿道:“你的确太客气了,所以你要闷死我们……

萧咪咪娇笑道:“我想,这样也许未必真的能闷死你们,但最少也可以让你们不再防备着我,你们以为我既然要闷死你们,就绝对不会再下来瞧的了,是么?”

小鱼儿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若没有被闷死,已是非常不幸,假如他再被女人喜欢上,那么他更是倒了穷霉了。”

萧咪咪咯咯笑道:“这话真好笑,真要笑死我了!我下次一定要告诉别人,被人讨厌才不倒霉,被人闷死就是走运。”

她像是根本不再去听小鱼儿的话,她的心开始完全贯注在这屋子里的东西上。

她将这里每间屋于都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那种仔细的程度,就好像个妒忌的妻子搜查她丈夫的口袋一样。

然后,她的脸上发了光,眼睛也发了光。她终于找着了她所要找的,那是本淡黄绢册,自然也就是那五大高手心血的结晶。

她将这绢册捧在怀里,贴在脸上,亲了又亲,她吃吃地笑个不停,喃喃道:“心肝呀心肝,我有了你,还怕什么!今后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谁?你们可知道?……那就是我,萧姑娘。”

江玉郎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绢册,几乎已冒出火。

萧咪咪摸了摸他的脑,咯咯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怎会得到‘它’?”

烛轻盈地转了个身,看起来真的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她接着笑道,“现在,你们领路,每个地方都带我去瞧瞧,那些东西想来都是上天赐给我的,我若客气,肚子会疼的。”

其实,萧咪咪自己当真也未想到“上天赐给她”的东西竟会有这么多,她简直连眼睛都花了。

她将每间秘密都瞧了一遍,然后,便瞧着小鱼儿和江玉郎,她的眼睛看来是那么温柔,笑容看来是那么甜蜜。

她柔声笑道:“好孩子,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杀你们?”

小鱼儿眼睛却瞧着那面土门士墙,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江玉朗脸色发白,根本已说不出话来。

萧咪咪道:“老实说,叫我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兜圈子,我实在也有点害怕,所以,我自然要留下你们陪着我。”

江玉郎紧咬着嘴唇,脸色更白了。

萧咪咪瞧了小鱼儿一眼,笑道:“现在,你们的任务已完成了,你们两个已连成一个,要再从那地洞爬回去,看样子也困难得很,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江玉郎嘴唇已咬被了,眼泪已不停地往下流。

江玉郎突然跪了下去,颤声道:“求求你,莫要杀我,只要你放过我,我一辈子都做你的奴隶,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咪咪道:“抱歉得很,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除此之外,你们无论想要怎么样死法,我都可以答应的。”

她又瞧了小鱼儿一眼,道:“小鱼儿,你听见了么?”

小鱼儿眼眼仍在瞧着那土墙。茫然道:“嗯。”

萧咪咪笑道:“有个最特别又最舒服的死法,我可以建议你们,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小鱼儿道:“嗯。”

萧咪咪道:“我咬死你们,好吗?”

她伸出纤纤玉手,摸着小鱼儿的喉咙,媚笑道:“我只要在这里轻轻咬一口就行了。”

小鱼儿眼睛眨也不眨,道:“嗯。”

萧咪咪皱了皱眉,道:“那土墙有什么好看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反正已要死了,想什么都没关系了。”

“我倒想听听。”

小鱼儿道:“我看你还是赶紧杀了我算了,免得麻烦。”

萧咪咪道:“你越不说,我越要听。”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要听,我只好说,”

他眼珠子一转,接着道:“我在想,既然每扇墙里面都有些古怪的东西,这面士墙后面就绝不可能是空的,但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萧咪咪眼睛又亮了,道:“是呀,里面是什么呢?’她眼珠子也开始四下转动,喃喃道:“只可惜这里没有土制的绞盘,这土墙不知要怎样才能开开。”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虽没有土制的绞盘,但上面却有个吊环还未拉过。

萧咪咪喜道:“呀,不错,你快去拉拉看,若不将这土墙开开看,我以后怎么睡得着呢?”

小鱼儿满心不情愿地走过去,心里却欢喜得很,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土墙里是什么东西,但想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此时此刻,无论什么东西,都已不可能令他的处境更坏了,他反正是一个死,土墙里面就算藏着妖魔鬼怪又有何妨!

上当的,只不过是萧咪咪。

那铜环吊得很高,拉起来很费力,小鱼儿拉了拉,铜环本来动也不动,但小鱼儿和江玉郎拼命一使力,铜环突然完全落了下来。

接着,只听“轰隆隆”一连串大震,就好像山崩地裂似的,整整一面土墙,突然问完全崩溃!

一股洪水,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倒灌了进来!

萧咪咪惊呼一声,面色惨变……她平时面色虽然千变万化,但这一次却变得和平时大不相同。

她就像一个看见老鼠的小丫头似的,拼命跳上了一架绞盘,怎奈那水势来得实在太快,晃眼间已将那绞盘淹没。

此刻她除了想赶紧逃走之外,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连小鱼儿和江玉郎都可以放在一边,怎奈那唯一的一条逃路……那地道也被水灌了进去。

耍知这块地方和地道那边的出口“厕所”是平行的,所以地道中虽灌满了水,还是无法排泄。

小鱼儿和江玉郎此刻自然也泡在水里,江玉朗的水性竟然高明得很,踩着水就像踩在地上似的。

他瞧着萧咪咪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恶毒的微笑,喃喃道:“这女妖怪居然不通水性,妙极妙极。”

小鱼儿大笑道:“这就叫歪打正着。”

江玉郎突然回头瞧着他,道:“你会游水么?”

小鱼儿的手吊在他手上,声色不动,笑道:“你难道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天下可有不会游水的鱼么?”

他说得实在不像有半分假的,江玉郎瞪了他半响,终于展颜一笑,道:“很好。好极了。”

水不停地往里灌,整个屋子都快被灌满了。

萧咪咪非但不会水,而且看来还十分怕水,她此刻简直慌了手脚,手脚乱动,越动越要往下沉。

江玉郎低声道:“她虽不会水,但若沉得住气,不要乱动,也不会往下沉的,何况,她还有一身武功,纵然沉下去,也不会喝着水。”他阴阴地笑了笑道:“但像现在这样,却是非喝水不可,两口水吞下去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完全没有用了。”

那边萧咪咪果然已喝了两口水下去,忍不住嘶声道:“救命呀……你们难道真的眼看我死么?”

江玉郎柔声道:“我们自然不忍瞧着你死的,只要你先将那秘笈抛过来,我就救你。”

他现在自然还不敢过去,只因萧咪咪若是一把拉住他,他也掺了。

但那秘笈若是在水中泡久了,字迹也难免要模溯。

萧咪咪现在倒是真听话,立刻就将秘笈抛了过来,叫道,“快!快来救!”“咕嘟,”,又是一口水灌了进去。

江玉郎赶紧将秘笈接住,小鱼儿也不和他抢,因为他接书的手本和小鱼儿连在一起,他另一只手是把着灯的,只听他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以为我会救你么?”

萧咪咪颤声呼道,“求求求你……”

江玉郎大笑道:“我要在这里瞧着你一口口喝下去……等你死的时候,你肚子就会涨得像个球,那模样必好看得很。”

萧咪咪大骂道:“你“……’你这狗贼。”

萧咪咪挣扎着想扑过来,但越是挣扎,水喝得越多,不会水的人被泡在水里,那种恐惧和惊慌,若非尝过滋味的人,谁也想象不出。

江玉郎大笑道,“今后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是谁?萧咪咪你可知道么?……告诉你,那就是我江大少爷。”

小鱼儿冷冷道:“只怕未必。”

江玉郎赶紧接着道:“自然还有咱们的鱼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我两人,谁也莫要做这梦了,现在唯一的出口已被水淹,你我除非真的有鱼那样好的水性,否则照样也得淹死在这里。”

江玉郎怔了怔,立刻又变得面如土色,抓住小鱼儿的手,道:“你。……。你快想想法子。”

小鱼儿道:“我早巳想过了,金、银、铜、铁、锡,都是死路,那石头坟墓虽有门道向上面,但那门却是从外面开的。”

江玉郎苦笑道:“坟墓的门自然是在外面开的,死人反正不会要出去……”咬,该死,你我难道真的也要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也许,咱们还有一条路可走。’江玉郎大喜道:“什么路?”

小鱼儿道,“那木绞盘咱们还未动过……

江玉郎喜色立刻又没有了,恨声道:“你难道忘了,咱们岂非就是从那木墙后面出来的。”

小鱼儿悠悠道:“咱们是从下面钻上来的,上面呢?’江玉朗大喜呼道:“不错,我为何没有想到!”

小鱼儿笑嘻嘻道:“只因为我比你聪明得多。”

江玉郎叹道:“此时此刻,还能想到这种事的人,除了你之外,实在不多了”。”

只见萧咪咪头发漂在水上,已完全不动了。

江玉郎潜下了水,扭动了木绞盘,他手上本来一直举着灯的,但此刻一潜下水,四下立刻又是一片黑暗。

只听“吱”的一响大水忽然往外冲,小鱼儿和江玉郎身不由主,也随着水势被冲了出去,心胸突然一畅。

木墙外,赫然正是出口,数百级石阶直通上去,一线天光直照下来,江玉郎欢呼一声,眼泪不觉又往下直流。

石阶尽头,竟然有阳光照下,这的确也出人意外。

江玉郎满心欢喜,却又不禁奇怪,道:“这样的出口倒也奇怪,难道不怕被人发觉么,这里─切既是如此隐秘,出口本也该隐秘些才是。”

小鱼儿笑道:“咱们从这里瞧着虽不隐秘,想来必定是隐秘的,若不隐秘,这许多年早该有人寻来了。”

突然间,上面竟有语声传了下来。

两人不禁又是一惊,脚步更快、更快,一口气跑上去,只见那出口处盖着那个石板,两旁却留着半寸空隙。

天光,便是自这两条空隙中照下来的,语声也是从这两条空隙中传下来,两人又惊又奇,悄悄往外一瞧。

只见外面竟是个小小庙宇,但这庙宇里供的是什么神像,两人却瞧不见,只因那神像便在他们头顶的石板上,谁能想得到一个小庙的神橡下竟会有世上最神秘、最奇异、也最伟大的地底宫阙,谁能说这出口中不隐秘?

外面,自然有张神案,此刻神案上并没有香烛供札,却赫然有一双腿,这双腿黝黑如铁,上面还长满了黑茸茸的毛,裤管直卷到膝盖,泥脚上穿的是双草鞋,再往上面,他们便瞧不见了。

神案上还有个特别大的酒葫芦,两只半熏鸡。一大块牛肉,一串香肠,一堆豆腐干,一堆落花生。酒香,菜香,混合着那双脚上的臭气,随风一阵阵吹下来,小鱼儿闻了,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真想冲出去,但瞧见神案对面站着的五个人,却又不敢动了,非但不敢动,还几乎惊出声来,只见最左面站着的是个员外冠,福字履,肚子已渐渐开始膨胀的中年人,身上还接着只香袋。

他旁边一人,衣服也穿得不错,满脸精明强干的样子,但瞧那气概,却必定是那富商的跟班长随。

另外三个人竟赫然是那“视人如鸡”王一抓,“天南剑客”孙天商,以及那银枪世家的邱清波邱七爷。

他三人平日是何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此刻一个个却是垂头丧气,满面俱是畏惧惊惶之色。

盘踞在神龛上的这位泥腿客,竟能使这三人如此畏惧,小鱼儿委实想不出他是何等人物。

小鱼儿既不敢妄动,江玉朗更不敢动了。

只见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垂了下去,右手虽完完整整,左手却只剩下拇指与食指两根手指。

这双手撕下条鸡腿,用鸡腿向那富商一指,道:“你过来!”

那富翁平日保养得法的一张脸,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一步一挨,战战兢兢走了几步,颤声道:“小人张得旺叩见大王。”

那洪钟般语声大笑道:“格老子,老子明明晓得你龟儿子就是城里的土财主王陵川王百万,你龟儿还想骗老子。”

他一句话里说了四句“老子”,两句“龟儿子”,正是标准的四川土话,只是说来有些含糊不清,想来因为嘴里正咬着鸡腿。那王百万已噗地跪倒,苦着脸道:“小人身上银子不多,情愿都献给大王,只要大王……”

语声大骂道:“放屁,哪个要抢你龟儿子的钱,老子听说你赌得此鬼还精,所以特地把你找来赌一赌的。”王百万喘了口气,陪笑道:“大王若要赌,无论骰子、脾九、马吊、花摊,小人都可奉陪,只是这里没有赌具,小人回城之后,一定准备得舒舒服服的和大王……”那语声拍案道:“哪个和你龟儿子赌这些噜里噜嗦的东西,老子就和你赌猜铜板,是正是反,─翻两瞪眼。”

王百万呐呐道:“却不知大王要赌什么,小人赌本带的不多。”

那语声道:“老于赌你一只手,一条腿……”

王百万刚站起来,腿又软了,噗地坐倒,咬牙道:“大王若输了呢?”

那语声道:“老子若输了,就割一根手指给你。”

王百万道:“这……这……”

那语声怒道:“这个什么!老子一根手指,就比你四条腿都贵重得多!”

王百万牙齿打战,道:“小人不……不想赌。”

那语声道:“格老子,不赌不行。”

王百万像是也豁出去了,大声道:“世上只有强奸,哪有逼赌的?”

那语声咯咯笑道:“老予平生别的坏事不做,就喜欢逼赌,你龟儿子好赌一辈子,今天叫你遇见我‘恶赌鬼’算你走运。”

王百万眼睛立刻圆了,失声道:“你……你是轩辕”

那语声道:“老子就是轩辕三光,你龟儿子也晓得?”

王百万苦着脸道:“城里城外赌钱的人,都拿你来赌咒,谁要赌钱出郎中,就要他遇见轩辕三光,但……但我赌时从未骗过人,老天怎地也让我遇见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子,就该知道老子赌得最硬,从来不赖,你怕个锤子?”

只见一个铜板在空中翻了无数个身,“国”的落在神案上,轩辕三光的大手立刻将之盖住,大声道:“是正是反?猜!快!”

小鱼儿也在那里直抽凉气,他实未想到这泥腿大汉,居然竟是“大十恶人”中的“恶赌鬼”轩辕三光!

他最未想到刚从“十大恶人”手里逃脱,如今竟立刻又遇见……个,而且,看样子,他遇见的“十大恶人”,竟是一个比一个凶恶!但他方才’却看见那制钱的是“通宝”

一面朝上,他相信王百万必定也瞧见了,那么这“恶赌鬼”岂非必输无疑!

只见那王百万连嘴唇都白了,嘴张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一个宇,轩辕三光那只手背上青筋暴露,也像是有点紧张,厉声喝道:“快,再不说就算你输了。”

王百万道:“通。通宝。”

轩辕三光手一翻,大笑道:“龟儿子你输了。”

王百万眼睛─闭,小鱼儿也吃了─惊。

他明明看见“通宝”在上,怎地变了,莫非是轩辕三光故意要王百万看见是“通宝”,等他手盖下去时,就变了过来!

严格说来,这手法并不能算是骗人呀,谁叫王百万要偷看的?小鱼儿暗中叹了口气,苦笑讨道:“这恶赌鬼倒真是厉害!’轩辕三光笑道:“你输了,还不快切下一条腿、一只手来抵账。”

王百万嘶声道:“小人……”小人情愿将城里的十七家当铺都过户给你老人家……

再加上城北那三家米店,只求你老人家饶了小人这一次。”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你这为富不仁的老畜牲,你以为老子真要你的那条猪腿么?

老子虽然是恶人,但却最看不惯你专会在穷人头上打主竟!”

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当铺和米店老子都收下,快滚去将条子打好。等着老子去拿,反正老子也不怕你龟儿子赖账。’王百万道:“是,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

他那边刚逃,这边他那跟班的已跪了下来,道:“小人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人,你老人家想必不屑和小人赌的,求你老人家就放了小人吧。”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龟儿错了,你知不知道,老予还有个外号叫‘见人就赌’,皇帝老子也跟他赌屁。”

那跟班的狠了狠心,道:“你老人家要赌什么?”

轩辕三光道:“老子赌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个钮扣,你若输了,老子就割下你的鼻子,你若赢了,老于就把那十七家当铺、三家米店都给你、”

那跟班的面色如土,情不自禁用手拖住了鼻子。

轩辕三光大笑道:“想想看,若凭你自己,一辈子也休想发这么大的财……呔,不准往身上看,否则老子就先挖出你的眼珠。”

那跟班的果然只敢直勾勾地瞧着前面,道:“但那当铺和米店,现在还在王老爷手里。”

轩辕三光笑道:“你龟儿放心,只要你赢了,老于负责要他给你!’那跟班的突然一笑,道:“小人从小有个毛病,专喜欢将扣子吞下肚,所以小人的娘替小人做衣服时,从来不用钮扣,都是用带子系着,长大了也成了习惯!”

第三十五章智得铜符——

那跟班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道:“所以小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身上一粒扣子也没有。”

轩辕三光像是也怔住了,王一抓、邱清波等人看来也想笑,却又笑不出,小鱼儿若不是拼命忍住,早已笑破了肚子。“这恶赌鬼也有上当的时候。”

轩辕三光怔了半晌,突也大笑起来,道:“算你龟儿走运,回去等着当大老板吧!”

那跟班的躬身一行礼,笑道:“小人叫王大立,日后你老人家进城时,千万莫忘了到小人店里去,小人自当略尽地主之谊。”他四面作了个揖,笑嘻嘻地走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王大立,你这龟儿当真是从头到脚……”,他转眼间赢了百万家财,转眼间又输出去,却像是全不在乎,反而笑得开心得很。

邱清波全身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想必轩辕三光的目光已转到他身上,他脸上也渐渐发白。

邱清波厉声道:“你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否则……。”轩辕三光格格笑道:“不错,堂堂邱公子,自然是吃喝膘赌,样样精通,你要赌什么,花样不妨由你出,老子都奉陪,赌注可要由我!”

邱清波笑道:“只望你赌注莫要下得太大,正如你所说,在下正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你也未必赢得了。”

轩辕三光纵声笑道:“你龟儿就是在唬老子!老子从六岁就开始赌,天下无论哪种赌法,老子至少也要比你龟儿强些。”

邱清波拎冷道:“无论哪种赌都有假,除了一种。”

轩辕三光道:“你说哪─种?”

邱清波道:“在下腰畔这绣囊中,有几锭紫金锭,你猜是单足双?”

轩辕三光又撕下条鸡腿,一面大嚼,一面道:“听说你的老婆本是苏州第一美人。”

他只说了一句,邱清波脸色已变了,失声道:“你,你想怎样?”

轩辕三光道:“老子就赌你的老婆,你输了,就将老婆让给我,老子输了,也将老婆让给你,三个老婆都让给你,让你占个便宜。”

邱清波面如死灰,道:“你,你疯了…………”

轩辕三光大笑道:“老子清醒得很!”

邱清波厉声道:“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轩辕三光道:“花样是你出的,你现在已非赌不可,反正老子也未必会赢的。”

邱清波站在那里,全身颤抖,他若万一真的将老婆输了,以后他还有何面目击见亲戚朋友。

他出身世家,这个人他怎丢得起。

轩辕三光悠悠道:“现在老子要赌了,你那里面的紫金锭子是……”

邱清波狂吼一声,道:“且慢!”轩辕三光道:“还要等什么?”邱清波厉声道:“你怎可逼使每个人都非和你赌不可?”

轩辕三光笑道:“遇见恶赌鬼,不赌也得睹。”

邱清波冷笑道:“但有─种人你却万万不能逼他和你赌的。”

轩辕三光道:“哦,有这种人?”

邱清波大喝道:“当然有。”

轩辕三光道:“你且说说是哪一种人?”

邱清波道:“死人!”突然反手一掌,向自己“天灵”拍了下去。

世上竟有宁可自杀,不肯丢人的硬汉,这倒是出人意料──世家子弟的行为,有时的确是别人想不通,也想不到的。

轩辕三光显然也吃了一惊,鸡腿也掉在桌上,他此刻自然只去瞧邱清波的尸身,绝不会去留意王一抓。但小鱼儿却瞧见王一抓与孙天南打了个眼色,也许是邱清被的死激发了他们的豪气。

两人突然飞身而起,向轩辕三光扑了过来。

小鱼儿瞧得清楚,只见这两人身法既快,出手更狠,王一抓的─双手掌,几乎已完全变成死黑色。

他倒并没有打招呼,他们就是要轩辕三光措手不及!

以小鱼儿看来,世上能躲得过他们两人全力这─击的人,只怕不多,简直可以说没有几个。

以江玉郎看来,轩辕三光更是凶多吉少。

只听轩辕三光怒喝一声,两只拳头飞了出去。

小鱼儿和江玉郎也瞧不清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听得“砰、砰”两声,王一抓和孙天南便飞了出去。

他随手两拳,竟然就将两个武林高手击退,那么狠毒的招式,到了他面前,竟好像完全没有用了。

小鱼儿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孙天南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飞出窗外,远远跌了下去!

又见王一抓凌空─个翻身,飘落在地,居然拿桩站稳了,只是那张本已干枯的脸,此刻更难看而已。

轩辕三光大笑道:“好,你龟儿子果然有两下子。”

王─抓道:“哼。”

轩辕三光道:“现在你赌不赌?”

王一抓咬一咬牙,道,“赌!”

轩辕三光道:“老子先赌那孙天南胸口十八根骨头都已断了,若有一根不断的,老子就算输了,输脑袋给你!”

王一抓道:“嗯。”

轩辕三光道:“老子再赌一拳巳打死了你,你若能不死,随便用你那双鬼爪子在老子喉咙抓几个洞都没关系。”

王一抓默然了半晌,嘴角泛起一丝惨笑,道:“我输了!”他前面说的几个字,都是闭口音,此刻“了”字一出口,一曰鲜血随之喷出,人也扑地而倒!

江玉朗瞧得手脚冰冷,只见桌子上的两条泥腿,缓缓移了下去,接着,便现出了他的背。

他穿的是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子又高又大,一个肩膀似乎有别人两个那么宽,─个头也有别人两个那么大。

只听他喃喃道:“无趣无趣,老子本想不杀人,这些龟儿子偏要老子杀,老于一心想赌赌,这些龟儿子偏不陪老子赌。”

他反手拿起那酒葫芦,拖着脚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长长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年头像王大立那样的赌鬼,怎地越来越少了……”

小鱼儿这才松口气,吐了吐舌头,道:“这赌鬼好厉害的武功。”

江玉郎道:“咱们还不赶紧跑?”

小鱼儿笑道:“格老子,不跑是龟儿子。”

这两句话他竟已学会了──无论是谁,要学另一省的方言,那些骂人的话,总是学得最快的。

两人─搭一档,总算将上面的石扳抬起,一溜溜钻了出去,这才瞧见,供的神像是赵玄坛。

小鱼儿顺手抓起只鸡,边吃边笑道:“只可惜咱们没有瞧见那‘恶赌鬼’的脸,不知道他长得是否和这位赵将军差不多,也许还黑一点吧。”

江玉郎道:“求求你,快走吧。”

小鱼儿笑道:“你想追上那赌鬼么?”

江玉郎呆了呆,叹了口气。

小鱼儿道:“吃鸡呀,不吃白不吃。”

突然瞧见江玉郎的眼睛发直,他回过头,便终于瞧见了“见人就赌,恶赌鬼”轩辕三光的脸。

只见他面如锡底,满胸兜腮大胡子,一双眉毛像是两极构刷,眼睛却像是一只铜铃,他眼睛已只剩下一只,左眼上罩着个黑印罩子,却更增加了他的彪悍、凶猛之气,也增加了几分神秘的魅力。

此刻,这一只铜铃似的眼睛正瞪着小鱼儿。

小鱼儿咧嘴笑了笑道:“这鸡的味道不错,只可惜没有酒。”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像是觉得很有趣,居然将那特别大的酒葫芦送到小鱼儿面前,嘻嘻一笑道:“这酒凶得很。”

小鱼儿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十来口之多,伸手抹了抹嘴,居然面不改色,笑嘻嘻道:“这么淡的酒你还说凶?你当我是小孩子!”

轩辕三光笑道:“你这小鬼倒有趣,从哪里来的?”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哪里来的?自然是从窗子里爬进来的。”

轩辕三光道:“从窗子里爬进来偷人家的鸡,还敢理直气壮?”

小鱼儿道:“死人可以从窗子里飞出去,活人为什么不能从窗子里爬进来?”

轩辕三光脸色一沉,道:“你早就来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不能来么?”

轩辕三光瞪起眼睛,厉声道:“你小小年纪,到这荒山来作什么?”

小鱼儿道:“做什么?找人赌一赌呀!”

轩辕三光瞪着眼睛瞧了他半晌,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实在有趣……”一把将小鱼儿手里的酒葫芦抢了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十来口下去。

小鱼儿双手从他手里将酒葫芦抢过来,也灌了十来口,笑道:“你莫小气,烟酒不分家,有酒大家喝。”

轩辕三光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这小鬼居然不怕我?”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龇牙笑道:“格老子,我既没有当铺输给你,也没有老婆输给你,最多也不过输个脑袋给你,我为什么要怕你?”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竟敢和老子赌脑袋?”

小鱼儿:“为什么不敢,不过…………你的脑袋我却不要,你脑袋我嫌太大了,口袋里放不下,提在手里又太重。”

只听一人缓缓道:“这脑袋我要。”

轩辕三光的狂笑声,就像是被人一刀砍断似的突然停顿,小鱼儿也不觉瞪大了眼睛,闭紧了嘴。

这语声虽然缓慢,虽然只说了五个字,但已显示出一种堂堂的气势,一种庄严的慑人之力。

轩辕三光背对着门,此刻仍没有回头,只因他巳觉出有一般杀气袭人而来,若他一动,先机已失!

他只是缓缓道:“是谁敢要轩辕三光的头颅?只要真的是英雄好汉,轩辕三光又何惜将这大好头颅相送!”

那人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豪气如云,果然痛快!”一个乌簪高髻、白袜蓝袍的清□道人,随着语声,缓步走了进来,俯右手紧握着悬在左腰的剑柄,剑已出鞘四寸!

虽只出鞘四寸,但却有一般凌厉的剑气逼人眉睫!

轩辕三光厉喝道:“来的可是峨嵋掌门?”

小鱼儿自然认得这蓝衫人便是神锡道长,但轩辕三光连头也末回,却又怎会认出了他?

这恶赌鬼莫非连背后都长了眼睛不成!

神锡道长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沉声道:“阁下怎知是贫道?”

轩辕三光纵身大笑道:“若非一门一派的宗主掌门,谁能有如此堂堂的剑气!”

神锡道长缓缓道:“轩辕三光,果然了得!”

轩辕三光突然顿住了笑声,道:“只是,道长末入门,剑已出鞘,难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门的身份?”

神锡道长神色不变,道:“面对名露天下的轩辕三光,贫道不能不分外小心”

轩辕三光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脑袋了!”

神锡道长沉声道:“此乃峨嵋圣地,杀人者死!”

轩辕三光狂笑道:“好一个杀人者死!道长莫非要某家为这几块废料偿命不成!”

神锡道长道:“贫道并非为人报仇,只是护山之责,责无旁贷!”

轩辕三光厉声道:“很好,只是某家的头颅是在,道长却未必便能随意取去!”

神锡道长道:“轩辕三光先生一生好赌,也不知赢过多少人的大好头颅,此番纵然将头颅输给贫道,想来也不算什么!”

轩辕三光大笑道:“如此说来,道长莫非有意和某家赌一赌!”

神锡道长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瞧着神锡道长那已洗得发白的蓝袍,瞧着那瘦削的身子,瞧着他那紧握着剑柄的枯瘦的手指。

就这样一个人,竟使得轩辕三光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这又是何等的气概,这又是何等的威风!

小鱼儿暗叹忖道:“我就算是天下第一个聪明人,我就算比你聪明百倍,但我能令别人如此怕我么?看来,一个人还是应该好好练成武功,否则他一辈子也休想如此威风,一辈子也休想如此神气”

这武林名家的风范,的确是令人羡慕,就算是他说出来的话,那人份量也和普通人绝不相同。

他“正是如此”这四个字说出来,轩辕三光面上已再无笑容,抗声道:“仍不知要如何赌法?”

神锡道长道:“你我但是武林中人,要赌,自然是赌一赌武功之高下!”

轩辕三光怪笑道:“动手拼命,也算是赌么?”

神锡道长道:“以身体为赌具,以性命作赌注,世间之豪赌,还有什么能与此相比,这怎能不算是赌?”

轩辕三光历声道:“好,你以什么来换某家的头颅!”

神锡道长道:“自然是贫道的头颅。”

轩辕三光道:“不行,如此赌法,太便宜了你。”

神锡道长冷冷道:“贫道自六岁出家,至今位居当代‘七大剑派’之一‘峨嵋’之掌门,门下三代弟子,两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门铜符到处,不但本门子弟俯首听命,便是其他的门派,也得给贫道这个面子。”

他声色俱厉,叱道:“这样的头颅,还抵不过你的?”

轩辕三光道:“你头倾虽好,只可惜某家要来无用,而你取了某家的头颅,不但维护了你峨嵋圣地的威风,又增长了你自家的声望!”

他纵声大笑道:“这样算来,某家岂非吃亏太大,这样的赌法,某家不赌!”

神锡道长冷笑道:“阁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赌了。”

轩辕三光咯咯笑道:“这句话某家不知向别人说过多少次,不想今日竟有人来向我说,只是,你虽想要我的头领,我却想要你的,我难道不能一走了之”

神锡道长道:“你走得了么?”

轩辕三光道:“我走不了?”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要怎样?”

轩辕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样能抵得过某家头颅之物,否则某家绝不和你赌。”

神锡道长道:“普天之下,要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抵得过轩辕三光的头颅?”

轩辕三光缓缓道:“这样的东西委实不多。但你身旁却有一物,勉强也可充数了。”

神锡道长微微动容道:“那是什么?”

轩辕三光厉声道:“那便是你的掌门铜符!”

神锡道长耸然道:“掌门铜符?”

轩辕三光道:“不错,你胜了我,尽管割下我的头颅,我若胜了你,却留下你的性命,只是你的峨嵋掌位,要让我来过过瘾。”

神锡道长面色沉重,缓缓道:“除此之外……”

轩辕三光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但某家却还可给你个便宜。”

神锡道长道:“如何?”

轩辕三光道:“某家就这样站在这里,让你砍三剑,你三剑若是伤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输了,某家双脚若是离了地,移动了位置,也算输了。”

小鱼儿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想出如此狂妄的赌法,他算来算去,这样的赌法委实连一分胜的希望都没有。

人站在那里,双脚也不能动,岂非和木头人差不多,神锡道长领导剑法以辛辣见长的峨嵋剑派垂三十年,剑锋之下,飞鸟难渡。

他难道竟会连个木头人都砍不中?

小鱼儿暗暗笑道:“这‘恶赌鬼’提出这样的赌法来,莫非是吃错药了。”

但神锡道长面上还是声色不动,寻思半晌,道:“你还不还手?”

轩辕三光冷笑道:“自然不还手!”

到了这时,神锡道长纵然沉着。面上也不禁露出喜色,大声道,“好,贫道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的铜符在哪里?”

神锡道长想了想,道:“铜符便在贫道腰畔,劳驾小施主取去给他瞧瞧。”

他这话自然是对小鱼儿说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势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满弓待发,若是松开手去取铜符,气势便衰!

何况他捏着剑柄的手若是一松,轩辕三光便要回过身来,那时情况难免又要有所变化!

他此刻脑中已有必胜之道,自然不愿情况有丝毫变更。

轩核三光大笑道:“神锡道长,果然精明,但这小鬼却是顽皮得紧,你信得过他么?”

神锡道长正色道:“这位小施主年纪虽轻,但来日必将为武林放一异彩,成就必定无人能及,又怎会将区区一面铜牌放在心上。”

小鱼儿忍不住大笑道:“我为道长跑跑腿没有关系,道长不必如此捧我。”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不禁得意非常,当下从神锡道长后面绕过去,取下了他腰间的铜符。

神锡道长沉声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

小鱼儿笑道:“道长放心,我也不必给他瞧了,反正这铜符绝不会是他的。”

轩辕三光大笑道:“受了别人几句话,立刻就咒我输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反正输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样。”

轩辕三光冷笑道:“看来,只怕你要失望了。”

神锡道长叱道:“阁下可曾准备好了。”

轩辕三光道:“你还未进门时,某家就已准备好了。

神锡道长道:“既是如此,贫道这就出手了!”

这句话说出口来,四下突然再无声息,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每个人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呛□”一声,神锡道长长剑出鞘,那森森的剑气,映得他须眉皆碧,映得远处木叶都仿佛有了杀机!

轩辕三光却仍背着他,山岳般峙立不动。

神锡道长诚心正意,均匀的呼吸三声,剑锋平平移动,突然间,剑光化为碧绿,一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正是刺向轩辕三光两腰之间脊椎上的“命门穴”,也正是轩辕三光全身的中枢所在!

轩辕三光无论如何闪避,身子都必定要为之倾斜,神锡道长这一剑并非要求伤人,只不过要他身子失去均势。

那么,神锡滋长第二剑便可尽占先机!

小鱼儿暗叹付道:“名家的出手,气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剑便想伤人,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

只见轩辕三光熊腰一拧,霍然转过半个身予,腹部猛力收缩,这一剑便堪堪贴着他肚子刺了过来!

但这一剑含蕴不发,后力无穷。

神锡道长不持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剑势已变刺为削,平平削向轩辕三光的胸腹!

他招式变化之间,竟无空隙,小鱼儿瞧得不禁摇头,轩辕三光只怕连这第二剑都已无法躲过了!

哪知轩辕三光的腰竟似突然断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上半身却突然倒下。

他整个人就像是根甘蔗似的被拗成两半,神锡道长的第二剑便又贴着他的面目削过!

这一剑当真是避得险极!妙极!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拍起手来,谁能想到长得像巨无霸一般的轩辕三光,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软功!

神锡道长徽微一笑,剑锋又一转,突然回旋削去,竞闪电般削向轩辕三光左腿的膝头!

这一剑变化得更快,一眨眼工夫,三剑都已使出,当真是一气呵成,神锡道长竟似早有成竹在胸,早巳将剑式计算好了,轩辕三光这一挣、一拆,全都在他计算之中!

轩辕三光第二剑躲得虽妙,却无异将自己驱人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变化,已至极限,已变无可变。

何况,他纵然勉强跃起避过这一刻,也还是输了──他已有言在先,只要双脚离地就算输!

小鱼儿暗道:“恶赌鬼呀恶赌鬼,看来你此番脑袋是输定了。”

哪知他一念尚未转完,轩辕三光那就像条毛巾拧续着的身子,突然松了回去,弹了回去。他本来脸朝上,此刻身子一转脸突然朝下,竟张开大嘴,一口咬在神锡道长握剑的手腕上!

神锡道长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一着,手腕被咬,痛彻心骨,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当”的落在地上!

轩辕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输了!”

小鱼儿不禁瞧得怔了,神锡道长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里,直征了半盏茶工夫,吃吃道:“这……这算是什么招式,普天之下,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没有这样的招式。”

轩辕三光笑道:“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的人为什么定要用死招式?”

神锡道长道:“但你说过绝不还手!”

轩辕三光大笑道:“不错,我说过不还手,但却未说不还嘴呀!”

神锡道长默然半晌,惨然一笑,道:“是,贫道是输了……。”

轩辕三光摊开大手,笑道:“铜符拿来。”

小鱼儿淡谈道:“这铜符暂时还不算是你的。”

轩辖三光狞笑道:“你这小鬼想怎样”

小鱼儿笑道:“你不是‘见人就赌’么,为何不和我睹一赌,你若赢了我,不但铜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输了,这铜符就该给我。”

轩辕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赌?”

小鱼儿道:“嗯。”

轩辕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来赌这个铜符?”

小鱼儿道:“睹得过么”

轩辕三光道:“我赢了你又有何好处?”

小鱼儿道:“好处多着哩!一时也数不尽,你无聊时,我可找人来陪你赌,你没有酒喝时,我可替你骗酒来,只要你赢了我,包你一生受用无穷。”

轩辕三光大笑道,“我这老赌鬼有个小赌鬼陪着。倒也的确不错。”

小鱼儿道:“你赌了?”

轩辕三光道:“你要如何赌法?”

小鱼儿笑嘻嘻道:“赌注是我出的,如何赌法,就该由你作主。”

轩辕三光抚掌道:“有意思有意思……”

小鱼儿一只手摸着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赌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

轩辕三光眼睛一亮,大声道:“好,我就赌你绝不会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

江玉郎暗叹一声,忖道:“小鱼儿,这下你可要完了。”

他心里虽然开心,又不免有些难受,无论如何,小鱼儿究竟是和他共过生死患难的朋友。

黯然站在一边的神锡道长,此刻神情更是黯然。

小鱼儿的衣襟是敞开的,他脸上是疤,身上更满都是疤,大多数是他小时狮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还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让他脱光衣服,自己去数一数,也未必就能数得清楚。

没有九分胜算的事,轩辕三光是绝不赌的。

小鱼儿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赌我身上的疤?”

轩辕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

小鱼儿道:“好,我告诉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个。”

轩辕三光道:“整整一百个?”

小鱼儿道,“不错,整整一百个。”

他竟然说的斩钉截铁,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轩辕三光脸色变了,江玉郎也不禁怔在那里,这小妖怪难道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

轩辕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脱下衣服,让我数数。”

小鱼儿居然就真的脱光衣服,让他数,自己也从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起数。

轩辕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你身上的疤只有九十一个,你输了!”

小鱼儿道:“哦,九十一个么?只怕未必吧。”

他口中说话,手里的刀飞快地在自己身上划了九刀!划得虽然不重,但鲜血仍然流了一身。

轩辕三光奇道:“这算什么?”

小鱼儿面不改色,道:“这就算你输了。”

轩辕三光喝道:“放屁,你……”

小鱼儿笑嘻嘻截口道:“九十一道旧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输了!”

轩辕三光大怒道:“这也能算么!”

小鱼儿大笑道:“为何不能算?你只赌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却又未曾规定新疤还是旧疤,难道你还想赖么?”

轩辕三光呆了半晌,突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小鬼的确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输给你了。”

他转向神锡道长招手笑道:“来来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家的新任掌门。”

神锡道长神情惨黯,却强笑道:“峨嵋派日渐老衰,正是要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出来整顿盛顿,贫道已老了。本已早该退位让贤。”

小鱼儿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门?”

神锡道长长髯在风中不住飘动,缓缓道:“铜符能在阁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贫道…………”

话未说完,突然一件东西落在手里,却正是那掌门铜符,小鱼儿的一双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做了峨嵋掌门,又要吃素,又要念经,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这玩意儿还是你拿回去吧。”

神锡道长又惊又喜,呐呐道:“但,但阁下…………阁下如此大恩,却教贫道……

如何……”

小鱼儿大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前程远大,又岂会将这区区铜牌瞧在眼里,这话本是你自己说的,是么?”

神锡道长手掌握着那铜符,目注小鱼儿,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恭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贫道就此别过。”

第三十六章貌合神离——

他转过身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轩辕三光笑骂道:“这牛鼻子好没良心,居然连谢都不谢你一声。”小鱼儿道:“大恩不言谢,这话你都不知道。”他一面说话,一面撕下块衣襟,去缠肩上的新伤,只是一只手仍和江玉郎铐在一起,行动自然不便。轩辕三光奇道:“你两人为何如此亲热…………”小鱼儿笑道:“你若能叫我们不亲热,就算你有本事。”

轩辕三光又拾起那柄刀,突然一刀,向那手铐上砍了下去,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尖刀竟断成两段!

江玉郎叹了口气,小鱼儿笑道:“你瞧,我和他是不是非亲热不可?”轩辕三光笑道;“那也未必,你若不愿和他亲热,某家不妨砍下他一只手来。”江玉郎面色惨变,小鱼儿已笑道:“纵然砍下他的手,这鬼玩意儿还是在我手上,倒不如留他在我身旁,还可陪我聊聊天……轩辕三光瞧着江玉郎的眼睛。缓缓道:“你若不砍下他的手,只怕总有一日他要砍掉你的!”小鱼儿道:“你放心,他还没有这么大本事。”

轩辕三光大笑道:“你这小鬼很有意思,某家本也想和你多聚聚,只是你身旁这小子一脸奸诈,某家瞧着就讨厌……”

他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人忽然已到了门外,挥手笑道:“来日等你一个人时,某家自来寻你痛饮一场。”小鱼儿赶出去,他人竟已不见了,这时夕阳正艳,满山风影如画,小鱼儿想起那地底宫阙,竟如做梦一般。

由这‘玄坛庙”下山的路并不甚远,两人一口气走了下去,天还没有十分黑,远处山城,灯火数点。

小鱼儿长长松了口气,笑道:“想不到我居然还能整个人走下山来,老天待我总算不错。’江玉郎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忽然笑道:“不知大哥要往哪里去?”

小鱼儿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得去。”

江玉郎笑道:“小弟自然追随兄长。”

小鱼儿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固定购地方要去,只不过到处逛逛。”

江玉郎喜道:“既然到处逛逛,不如先去武汉,那边小弟有个朋友,家传宝剑,削铁如泥……”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颤住语声,他知道已用不着再说下去!

小鱼儿果然已大声道:“走,咱们就去找你那朋友。”

他走了几步,突又停下,笑道:“你身上可带得有银子,咱们总得先到镇上去买几件衣服’……还得买件衣服搭在手上,否则不被别人看成逃犯才怪……

江玉郎叹道:“大哥若让小弟自那库中取些珠宝,只要一件珠宝,买来的衣服只怕已够咱们穿一辈子了……”

小鱼儿眨了眨眼晴,笑道:“既然你也没有,看来咱们只好去骗些来了。”话刚说完,突见前面一个人提着灯笼走来,手里提着个大包袱。

小鱼儿和江玉郎使了个眼色,正想走过去。哪知这人瞧见他们,突然放下包袱,远远作了个揖,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那包袱里竟是四套崭新的衣服,而且好像照着小鱼儿和江玉郎的身材定做的,两人打开包袱都不免吃了一惊。

江玉郎道:“这……这是谁送来的?”

小鱼儿皱眉道:“咱们刚下山,有谁会知道?”

两人想来想去,也猜不透是谁,只有先换上衣服,这时那山城中已是万家灯火,两人将一件紫缎袍子搭在手上,大摇大摆地走上大街,样子看来倒也神气,肚子却已饿得“咕咕”直叫。

小鱼儿道:“那人既然送了衣服来,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送些银子。”

话犹未了,突见一个店家打扮的汉子奔了过来,陪笑道:“两位可是江少爷?方才有位客官寄了五百两银子在柜上,叫小人交给两位,还替两位订好了房间和酒菜。”

小鱼儿和江玉郎对望了一服,江玉朗沉声道:“那人性什么?叫什么”

店家笑道,‘小人也不知道。”

江玉郎道:“他长得是何摸样?”

店家道:“小店里一天人来人往也有不少,那位客官是何模样,小人也记不清了。”

他连连作揖,连连陪笑,但无论江玉郎问他什么,他只有三个宇:“不知道。”

洒菜果然早巳备好,而且丰盛得很。

小鱼儿笑道,“这人倒是咱们肚子里的蛔虫,无始咱们要什么,他居然都知道”

他嘴里说得虽开心,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尤其他想到自己和那“黄牛白羊”来的时候,一路上的情况岂非饱和此刻差不多,而自己此刻刚下山还不到一个时辰,怎地就有人知道?此人表面如此殷勤,暗中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若真的全属好意,又为何不敢露面。

江玉郎眼珠子直转,显然心里也在暗暗狐疑,只是这两人年纪虽轻,城府却深,谁也不肯将心事说出来。

到了晚间,两人自然非睡在一间房里不可。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笑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江玉郎笑道:“大哥莫非是想看看书。”

小鱼儿大笑道:“看来你倒真是我的知己!”

他话未说完,江玉郎已将那本从萧主咪手里夺回来的秘笈自怀中取出,小鱼儿想看,他又何尝不想看。

秘笈上所载,自然俱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道理,两人好像都看不懂,一面摇头一面叹气,但眼睛却又都睁得大大的,像是恨不得一口就将这本秘笈吞下肚里,小鱼儿瞧了一个时辰,又打了个哈欠,笑道:“这书难看得很,我要睡了,你呢?”

江玉朗也打了个呵欠,笑道:“小弟早就想睡了。”

两人睡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说他们在想那秘笈上所载的武功,他们是死也不会承认的,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小鱼儿就喃喃笑道:“难看的书,总比没有书看好。”

江玉郎立刻也笑道,“眼睛看累了正好睡觉,若是看精采的书,反倒睡不着了。’小鱼儿附掌道:“是极是极,早看早睡,早睡早起,真是再好也没有。”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对方绝不会相信自己,但却还是装作一本正经。

尤其是小鱼儿,他更觉得这样不但有趣,而且刺激……一个人若是随时随地,甚至连吃饭大便睡觉的时候都要避防着别人害他、骗他,这种日子自然过得既紧张,又有趣,固然过得充满了刺激。

两人就这样勾心斗角,竟不知不觉走了三天,这三天居然没有发生什么事,居然太平得很。这三天里,小鱼儿却时时刻刻觉得有个人在跟踪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小孩儿半夜走路时,都觉得后面有鬼跟着似的,只要他回头,后面就没有人了,他若倒退着走,那人忽然还是又到了他身后。

小鱼儿猜不透这人是谁,更猜不透这人是何用意,反正只要他觉得缺少什么,立刻就有人送来。

他觉得这人好像是有求于他,在拍他的马屁,但这人究竟有什么事要求他,他还是想不透。

两人沿着岷江南下,这一日到了叙州,川中民丰物阜,景象自然又和贫瘠的西北一带不同。

小鱼儿望着滚滚江流,更是兴高采烈,笑道:“咱们坐船走一段如何?”

江玉郎附掌道:“妙极妙极,小弟也正想坐船。”

只见一艘崭新的乌篷船驶了过来,两人正待呼唤,船上一个蓑衣笠帽的艄公已招手唤道:“两位可是江少爷?有位客官已为两位将这船包下了。”

小鱼儿瞧了江玉郎一眼,苦笑道:“这人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才怪。”

他索性也不再问这船是谁包下的,只因他知道反正是问不出来的,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去再说。

船舱里居然窗明几净,除了那白发艄翁外,船上只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老是往小鱼儿身上瞟。但小鱼儿却懒得去瞧她,他简直─瞧见漂亮的女人就头疼。

到了晚上,江玉郎悄声笑道:“那位史姑娘像是看上大哥了。”

小鱼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长得比我俊,她看上你才是真的,只可惜你非得跟走我不可,否则你这小色鬼倒可去勾搭勾搭。”

江玉郎脸红了红,道:“小……”小弟没这个意思。”

小鱼儿笑道:“算了,你若没有这意思,怎会提起她,又怎会知道她名姓。”

江玉郎脸更红了,吃吃道:“小弟只不过偶然听到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害什么臊,喜欢个女孩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拿起只枕头盖住眼睛,竟似要睡了。

江玉郎道:“大哥,你不看书了么?”

小鱼儿道:“今天我睡得着,不用看了,你呢?”

江玉朗赶紧笑道:“大哥不看,小弟自然也不看。”

两人并头睡在一床铺盖上,江玉郎睁大了眼睛瞪着小鱼儿,也不知道了多久,小鱼儿鼻息沉沉,已睡着了。

江玉郎悄悄将那秘笈掏了出来,轻手轻脚,翻了几页,正想看的时候,小鱼儿突然翻了个身,一只手压到书上,一条腿却压到江玉郎肚子上,江玉郎恨得直咬牙,却又不敢吵醒他,只望他再翻个身,将手拿开。

哪知小鱼儿这回却睡得跟死猪似的,再也不动。

江玉郎气得脸发白,眼睛里冒出了火,一只手摸摸索索,突然自被褥下摸出柄菜刀,一刀往小鱼儿头上砍下!

就在这时,只听“嗖嗖”两声,接着,“当”的一响,两粒干莲子自窗外飞了进来,一粒打中菜刀,一粒打中江玉郎的手腕,无论力气、准头,都有两下子,竟像暗器高手发出来的!

江玉郎手却被打歪了,咬紧牙,忍住疼,菜刀虽没有离手,但头上却已不禁疼出了汗殊。小鱼儿像是半睡半醒,咿晤着道:“什么事,谁在敲钟?”

江玉郎赶紧又将菜刀藏起来,道:“没”……没有事。”

幸好小鱼儿不再问了,鼻息更沉。

但江玉郎又怎能再睡得着觉?

这两粒莲子是谁打进来的?

达船上怎会有这样的暗器高手?

那咳起嗽来、眼泪鼻涕就要一齐流下的白发艄翁,莫非也会是什么隐迹风尘的武林异人?

那一天到晚只会乱飞媚眼的小姑娘,莫非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竟能以两粒轻飘飘的莲子当做暗器?

这简直使江玉郎无法相信!

但不是他们,又是谁?这船上并没有别的人呀!

何况,就算是他们,他们又为何要在暗中监视?为何要在暗中保护小鱼儿?看他们和小鱼儿根本素不相识。

江玉郎就这样瞪大了眼睛,望着船顶,一夜想到了天亮,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

他刚想睡的时候,小鱼儿已醒了,又推醒了他,笑道:“你睡得好么?”

江玉郎强笑道:“好极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鱼儿道:“起来吧,睡得太多不好的。”

江玉郎道:“是,是,该起来了。”

他脸上虽在笑。心里却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到了船头,两眼见小鱼儿精神抖擞的模样,更恨不得─脚将他踢下河里。

那小姑娘已端了盆洗脸水过来,脸上在笑,眼睛在笑,那两只深深的酒窝也在笑……

她在笑什么?

江玉郎眼睛盯着这两只端着盆的手,只见这双手又白又嫩,实在不像能发出那般强劲的暗器!

但一个终年劳苦的船家女儿,又怎会有这么一双白嫩的手?这祖孙两人,莫非真的是乔装改扮的!

船是新的,他们的衣裳也是很新,看来,他们扮这船家勾当,还没有多久,也许就是冲小鱼儿才改扮的。

但他们这样做又有何用意?

小鱼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开心得很,洗完了脸,一口气竟喝了四大碗稀饭,外加四只荷包蛋。

江玉郎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听小鱼儿向那艄翁笑道:“老丈,你贵姓大名呀”

那艄翁道:“老汉姓史……咳咳,人家都叫我史老头……咳咳,我那孙女倒有个名字……“咳咳,她叫史蜀云。”

江玉郎暗中苦笑,这每说一句话就要咳嗽两声的糟老头子,也会是个风尘异人、武林高手?

只听那史老头道:“云姑,莫要吃莲子了,吃多了莲子,心会苦的。”

江玉郎又是一惊,扭转头,云姑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里,果然正抓着把莲子,一面吃,一面瞧着他笑。

他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扭回头,又瞧见小鱼儿手里正拿着本书在当扇子,赫然正是那秘笈。

江玉郎这才想起,小鱼儿昨夜是压在上面的,今晨翻了个身,竟乘机将这秘笈拿走了。

他居然将这本天下武林中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笈当作扇子,江玉郎又是气又是着急。

船已驶离渡头,突然一只船迎面过来,史老头用根长长的竹篙,向对面的船头一点,两船交错而过,两只船都斜了一斜!

小鱼儿惊呼一声,道:“哎呀,不好,掉下去了!’他手中的那本秘笈竟落在江中,江玉朗的一颗心也几乎掉了下去,只见江水滚滚,眨眼就将秘笈冲得不见了。

小鱼儿苦着脸,顿脚道:“这……这怎么办呢?”

江玉郎心里恨得流血,面上却笑道:“这些身外之物,掉下去又有何妨。”

他心里自然知道这必定是小鱼儿故意掉下去的,小鱼儿想必已背熟了,小鱼儿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明白。

但两人谁都不说,这就是最有趣之处,除了他两人自己之外,天下只怕再无人能猜得出他两人的心意。

苍穹湛蓝,江水金黄,长江两岸,风物如画。

小鱼儿笑道:“船慢慢走没关系,咱们反正不着急。’江玉郎道:“是是,一点也不着急。”

突然间,一艘快船自后面赶了上来,船头插着面镖旗,迎风招展,紫缎金花,绣着的是个狮子。

江玉郎面上立刻露出喜色,眼睛也亮了,突然站起来,大呼道:“金狮镖局是哪一位镖头在船上?”

快船立刻慢了下来,船上精赤着上身的大汉们,显然都是行船的高手,船舱中探出了半个身子,大声道:“是哪一位呼唤……”

江玉郎招手道:“我,江玉郎,李大叔你还记得么?”

船舱中那人紫面短髭。神情甚是沉猛,但瞧见了江玉郎,严肃的面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失声道:“呀,这莫非是江大侠的公子,你怎地在这里?”

史老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仍在驶他的船,但金狮镖局的快船却荡了过来,那紫面大汉竟一跃而过。

小鱼儿轻笑道:“这位仁兄的轻身功夫,看来还得练练。”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紫面大汉并末听见,含笑走了过来。

江玉郎笑道:“这位便是江南金狮镖局的大镖头,江湖人称‘紫面狮’李挺,硬功水性,江南可称第一。”

他这句话自然是回答小鱼儿“轻功不佳”那句话的,小鱼儿却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转头喝茶去了。

只听江玉郎与那李挺大声寒喧了几句,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像是耳语一般,竟像是不愿被小鱼儿听见。

小鱼儿也懒得去听,他就算明知江玉郎要对他不利,他也不想阻拦,他正想瞧瞧江玉郎玩得出什么花样。

自从他三岁开始,他就没有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他简直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越是危险他越觉得有趣。

到后来,只听那“紫面狮”李挺道:“过了云汉,我便要弃舟登陆,但公子你交托的事,李某决不会耽误的。公子放心就是。”

两人又大声说笑了几句,李挺便又一跃面回。

小鱼儿笑道:“小心些呀,莫掉下水里去。”

李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像是在说什么:“你该小心些才是……”但话未说完,两只船又分开了。

江玉郎精神突然像是好起来了,笑道:“江南金狮镖局,除了总镖头‘金狮子’李迪之外,旗下双狮一虎,当真也都可算得上是肝胆相照的义气朋友。”

史老头喃喃道:“说什么狮虎成群,也不过是狐群狗党面已。”这句话小鱼儿听见,江玉郎也听见了。但两人却又都像是没有痰健。

第三十七章惊险重重——

船走得果然很慢,小鱼儿一路不住的问:“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到了什么地方?”

过了云汉,小鱼儿眼睛更大了,像是在等着瞧有什么趣事发生似的,船到奖州,却早早便歇下。

小鱼儿笑道:“现在睡觉,不嫌太早了么?”

史老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云姑却眨着眼睛笑道,“前面便是巫峡,到了晚上,谁也无法渡过,是以咱们今天及早歇下,明天一早好有神精闯过去。”

小鱼儿笑道:“呀,前面就是险绝天下的巫山十二蜂了么?我小时听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两句诗,一心就想到那地方去瞧瞧。”

云姑娇笑道:“这两句诗虽美,那地方却一点也不美,稍为不小心,就会把命丢在那里,尤其是现在,只怕连两岸的猿猴都叫不出声来了。”

小鱼儿奇道:“为什么?”

云姑笑了笑,轻声道,“有些事,你还是莫要问得太清楚的好。”

小鱼儿转头去瞧江玉郎,只见江玉郎正垂头在望江水,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但脸色都已是铁青的了。到了第二天,他脸色更青。小鱼儿知道他心里一紧张。脸色就会发青。

但他却在紧张什么?难道他也算定有事受发生么?

史老头长篙一点,船驶了出去,云姑换了─身青布的短衫裤,扎起了裤脚,更显得她身材苗条。

小龟儿笑嘻嘻地瞧着,也不说话,到了前面,江流渐急,但江面上船只却突然多了起来。

小鱼儿突然发现他们每艘船的船桅上,都接着条黄绸,船上的人瞧见小鱼儿这艘船来了,都缩回了头。

史老头白须飘拂,一心掌舵,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云姑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却像是高兴得很。

江玉郎却根本不让小鱼儿瞧见他的脸。

突然间,岸上有人吹响了海螺,晌彻四山。

四山回响,急流拍岸,十余艘瓜皮快船,突然自两旁涌了出来,每艘快艇上都有六七个黄巾包头的大汉,有的手持鬼头刀,有的高举红缨枪,有的拿着长长的竹竿,呼啸着直冲了过来!

云始娇呼道:“爷爷,他们果然来了。”

史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早知他们会来的。”

他神情居然如此镇定,小鱼儿不禁暗暗佩服。

只听快艇上的大汉呼啸着道:“船上的小子们。纳命来吧!”只见两艘小艇已直冲过来,艇上大汉高举刀枪。

云姑突然轻笑道:“不要凶,请你吃莲子……

她的手一扬,当先两条大汉,立刻狂吼一声,撤手抛去刀枪,以手拖面,鲜血泪然自指缝间流出。

大汉们立刻大呼道:“伙伴们小心了,这始娘暗器厉害!”

云妨娇笑道:“你还耍吃莲子么?好,就给你一粒。’她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连扬,手里的莲子雨点般澈出去,但却不是干莲子,而是铁莲子。

只见那些大汉们一个个惊呼不绝,有的立刻血流满面,有的兵刃脱手,但还是有大半人冲了上来!

声色不动的史老头到了此刻,突然仰天清啸,啸声清朗高绝,如龙吟风鸣,震得人耳鼓欲裂!

啸声中,他掌中长竿一振,如横扫雷霆,当先冲上来的三人,竟被他这一竿扫得飞了出去,远远撞上山石,另一人刚要跃上船头,史老头长竿一送,竟从他肚子里直穿过去,惨呼声中,长竿挑起那鲜血淋漓的尸身,数十条大汉哪里还有一人敢冲上来!

这老迈衰病的史老头,竟有如此神威,不但小鱼儿吃了一惊,江玉郎更是惶然失色,满头冷汗。

史老头清啸不绝,江船己冲入快艇群中,那些大汉们鼓起勇气,呼啸着又冲上来,有人跃下水去,似要凿船。

小鱼儿暗道:“糟了!”船一沉,就真的糟了。

但就在这时、一条黄衣黄巾,虬髯如铁的大汉,突然自乱石间纵跃而来,身形兔起鹊落,口中厉声喝道:“住手!快住手!”

数十条大汉一所得这喝声,立刻全退了下去。

只见这黄杉客站在一堆乱石上,自水中抓起一条大汉,正正反反掴了七八个耳掂子,顿足怒骂道:“你们这些蠢才都瞎了眼么?也不瞧清是谁在船上,就敢动手。”

史老头长篙一点,江船竟在这急流中顿住!

黄衫大汉立刻躬身陪笑道:“在下实在不知道是史老前辈和姑娘在船上,否则有天胆也不敢动手的!这长江一路上,谁不是史老前辈的后生晚辈。”史老头冷冷道:“足下太客气了,老汉担当不起。老汉已不中用了,这长江上已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若要老汉的命,老汉也只有送给你。”

黄衫大汉头上汗如雨下,连连道:“晚辈该死,晚辈也瞎了眼,晚辈实末想到史老前辈的侠驾又会在长江出现,否则晚辈又怎敢在这里讨饭吃。”

史老头冷笑道:“讨饭吃这三个字未免太谦了,江湖中谁不知道‘横江一窝黄花蜂’做的全是大生意、大买卖。”

他眼睛一瞪,厉声道,“但老汉这一艘破船,几个穷人,又怎会被足下看上,这倒奇怪得很,莫非足下是受人所托而来么?”

水上的黄花蜂满头大汗,船上的江玉郎也满头大汗。只听黄花蜂连连陷笑道:“前辈千万原谅,晚辈实在不知。”

史老头道:“你不肯说,你倒很够义气,好,冲你这一点,老汉也不能难为你。”

长竿一扬,江船箭一般顾流冲了下去。

那黄花蜂长长松了口气,望着史老头的背影,喃喃道:“你们知道么,二十年前,不但长江一路全是他的天下,就算是天下三十六水路的英雄,又有谁不怕他!咱们今天遇着他,算咱们命大,若是换了二十年前,这一带江里的水,只怕都要变红的了。”

那大汉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道:“他莫非是…………”

黄花蜂大蝎道:“住口,我不要听见他的名字,也但愿莫要再见着他,老天若保佑我不再和他沾上任何关系,那就谢天谢地了。”

江上生风,船已出巫峡。

史老头掌着舵,又不住咳嗽起来。

江玉郎瞧着他那在风中飞舞的白胡子。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问道:“老前辈莫非是。……”

是昔日名震天下的…………”

史老头冷冷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小鱼儿突然笑道:“史老头,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是谁,细想来你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居然会为我撑船,我不但要谢谢你。实在也有些受宠若惊。”

他居然还是叫他“史老头”,江玉郎眼睛都吓直了。

哪知这史老头反面向他笑了笑,道:“你莫要谢我,也不必谢我。”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么我又该谢谁呢?是不是有人求你送我这一程,求你保护我……你年高德重,我若猜对了,你可不能骗我。”

史老头弯下腰,不住咳嗽。

小鱼儿笑道:“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史老头脑色突然一沉,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纪就学得如此伶牙利嘴,将来长大如何得了。”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大声道:“我长大了如何得了,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莫要以为是你救了我,我就该怕你,没有你送我,我照样死不了,何况我又没有叫你送我。”

史老头瞪了他半晌,突又展颜一笑,道:“像你这样的孩子。老汉倒从未见过。”

小鱼儿道:“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他赌气扭转了头,但心头还是在想:“这老头必定大有来历,如今竟降尊绎贵,来做我的船夫,那么,托他来送我的那人,面子必定不小。这人处处为我着想,却又为的是什么?他既然能请得动像这老人般的高手,想来又不致有什么事要求我。”

小鱼儿实在想不到这人是谁,索性不想了,转首去看江玉郎,江玉郎竟似不敢面对着他。

小鱼儿突然笑道:“你那位紫狮子听说在云汉就上岸了,是么?”

江玉郎道:“大……大概是吧。”

小鱼儿笑道:“保镖的勾结强盗,你却勾结了保镖的,叫保镖的通知强盗,来抢这艘船,否则那些强盗又怎会将别的船都挂上黄带子,只等着咱这艘船过去,否则那些强盗又怎会只要我的命,不要银子。”

江玉郎汗流浃背,擦也擦不干了,咯咯笑道:“大哥莫非是在说笑么!”

小鱼儿大笑道:“不错,我正是在说笑,你也觉得好笑么,哈哈,实在好笑。”他大笑着躺了下去,又喃喃笑道:“奇怪,这么凉快的天气,怎么有人会出汗。”

云姑─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瞧着他,江风,吹着他零乱的头发,他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微微有些发红。

顺风顺水,末到黄昏,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只无论由川人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这里,都必定要停泊些时问,加水添柴,采购伙食。

一入鄂境,江玉朗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在考虑着该怎么样才能说出口。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突然跳起来,道:“咱们就在这里上岸吧,坐船坐久了,有些头晕。”

他话未完,江玉郎己掩不住满面的喜色。

小鱼儿大声道:“史老头,多谢相送,将船靠岸吧,你虽然有些倚老卖老,但到底还是个好人,我不会忘记你的。”

史老头凝目瞧了他许久,突然大笑道:“很好,你去吧,你若死水了,不妨到……”

小鱼儿摆手笑道:“你不必告诉我住的地方,也不必告诉我名字,因为我既不会去找你,也不想以你的名字去吓唬别人。”

船还未靠岸,江玉郎已在东张西望。

史老头喃喃道:“要寻找危险的,就快快上岸吧,,你绝不会失望的。”

渡头岸边,人来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鲜,有的褴褛,有的红光满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刚上岸,有的正下船。

空气里有鸡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气,桐油的气味,榨菜的辣味,茶叶的清香,药材的怪味……”

再加上男人嘴里的酒臭,女人头上刨花油的香气,便混合成一种唯有在码头上才能嗅得到的特异气息。

小鱼儿走夜人从中,东瞧瞧,西闻闻,瞧见这样的热闹,他简直开心极了,就连这气味他都觉得动人得很,江玉郎却仍夜直着脖子,东张西望。

突听人丛外有人呼道:“江兄……江玉郎……”

江玉郎大喜道:“在这里……在这里……”

他分开人丛,大步奔出去,小鱼儿也只得跟着他。

只见渡头外,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辆华丽的大车,几匹鞍辔鲜明的健马,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在招手。

江玉郎欢呼着奔了过去,那几个少年也大笑着奔了过来,腰畔的佩剑,盯叮当当地直响。

今鱼儿冷服瞧着这几人又说又笑,却没有人理他,他却像是无所谓,等到他们笑过了,他也笑道,“奇怪,你的朋友怎会知道你要来的‘江玉郎脸一板,冷冷道:“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他非但称呼改了,神情也变了,方才还是满嘴“大哥小弟”此刻却像是主子对佣人说话,一个脸色惨白的绿衫少年,皱眉瞧着小鱼儿,就好像瞧着一条癞皮狗似的,满脸厌恶之色。道:“江兄,这人是谁?”

江玉郎道:“这人就是世上第一个风流才子,第一个聪明人,女孩子见了他都要发狂的,你看他像么?”

少年倒一齐大笑起来,像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小鱼儿却仍然色声不动,笑嘻嘻道:“你的朋友,也该给我介绍介绍呀!”

江玉郎眼珠子一转,招着那绿衫少年道:“这位便是荆州总镇将军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侠,人称‘绿袍灵剑客’。三十六路回风剑,神鬼莫测。”

小鱼儿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美得很。不知道白公予可不可以将脸上的粉刮下来一点让我也美一美。”

白凌霄笑声戛地而止,一张白脸变得发青。

江玉郎指着另一位又高又大的黑大汉道:“这位乃是江南第一家镖局,金狮镖局总镖头的长公子李明生,江湖人称‘红衫金刀’,掌中一柄紫金刀,万夫莫故。”

小鱼儿附掌道:“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但幸好你解释得清楚,否则我难免要误会这位李公予是杀猪的。’李明生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像是要凸了出来。

另一个珠冠花衫,眉清目秀,例有七分像是女子的少年,咯咯笑道:“我叫花惜香,家父人称‘玉面神判’,若是没有听过家父的名字,耳朵一定不大好。”

小鱼儿瞧了他半晌,突然摇头道:“可惜可惜,花公子没有去扮花旦唱戏实在是梨园的一大损失”

花惜香征了征,再也笑不出来。

还有个又高又瘦、竹竿般的少年,叫“轻烟上九霄”何冠军,乃是轻功江南第一的“鬼影子”何无双之子。

最后一个矮矮胖胖,嘻嘻哈哈,但双目神光充足,看来竟是这五人中武功最强的一人,小鱼儿不免特别留意。

江玉郎介绍他时,神情也特别郑重,道:“这位梅秋湖兄,便是当今‘崆峒’掌门人一帆大师关山门的弟子,他武功如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梅秋湖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

小鱼儿想说什么,但瞧他眼膀里似无恶意,竟只是拱了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他目光一扫,就知道这几个名人之子虽然油头粉脑,一面孔纨□子弟的样子,四人瞧着就讨厌。但瞧他们的眼神步法,却又可发现他们的武功竟都不弱,五人只要三人联手,自己只怕就不是对手。

这几人瞧着小鱼儿,眼睛里却像是要冒出火来。

忽听一人娇声道:“好个没良心的江玉郎,知道我在这里,也不过来。”

车厢中走下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严格说来,这少女并不难看。只是小鱼儿一瞧就要恶心,但江玉郎瞧了却是眉开服笑,大笑道:“孙小妹,我若知道你也来了。我早就过去了,只怕连李兄也拉不住我。”

那孙小妹就像是唱戏似的,张开双臂,扑了过来,一头扑入江玉郎怀里,嘴里哼哼嗯嗯,道:“你这死鬼到哪里击了?我真想死你了……”

少年们拍手大笑,小鱼儿实在忍不住叹起气来,他若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只怕此刻早已吐了一身一地。

劲小妹眼睛一瞪,手叉着腰部类声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佯讨厌,还不快走开。”

小鱼儿叹道:“我若能走开,真是谢天谢地了。”

小鱼儿伏在车窗上,头几乎已伸到车窗外,那位“孙小妹”就坐在江玉郎怀里,小鱼儿实在受不了她那香气。

奸狡深沉的江玉朗,怎会也变得这么浅薄,这么俗!小鱼儿忍不住去瞧他一眼,只见他面上虽笑得像是只呆鸟,但一双眼睛却仍闪动着鸷鹰般的光芒!

他哪里是真的这么浅薄,他原来只不过是装出来的。他若不;装得和这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子弟一样。他们又怎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好朋友。

小鱼儿笑了,头又伸出窗外,那“红衫金刀”李明生正在那里得意扬场地打着马,乌油油的鞭子,“□啪”直响。街道上的人瞧见这一群人马走过来,远远就避开了,尤其是小姑娘小媳妇们,更像是瞧见瘟神恶煞一样。

这澡盆看来就像是个特大的木桶,比人还高,桶下面,居然还有生火的地方,桶里的水热腾腾的冒着气。

江玉郎整个人就泡在这大木桶里,眯着眼睛,嘴里还不断发出舒服的呻吟。而小鱼儿呢?小鱼儿却只有站在桶外眼巴巴地瞧着,一只手还得吊在木桶旁边,简直是不舒服已极。

那位总镇之子,“绿袍美剑客”白凌霄就坐在对面,两条腿高高翘在个黄铜衣架上,摸着还未长出胡子的下巴笑道,“这澡盆乃是我家老头子属下一个悍将,自东瀛三岛带回来的,叫做‘风吕’,据说东瀛岛上的人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就是喜欢洗澡,只有洗澡是他们生活中的最大享受,一个澡最少要洗上半个时辰。”

江玉郎笑道:“我这澡却洗了有一个时辰了。”

他终于爬了起来,娇笑声中,两个胴体健美,赤着双足的短衫少女,已拿了块干布过来,替他擦身子,纤柔的玉手,隔着薄薄的轻布,摩擦着他发红的身子,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少女们娇笑着,替他穿上了雪白的中衣,轻柔的锦抱,江玉郎但觉满身舒畅,长长伸了个懒腰,大笑道:“这样洗澡,我也愿意每天洗上一次。……洗了这澡,我全身骨头都好像散了,人也好像轻了十斤他的。”

小鱼儿叹道:“我却像是重了十斤。”

江玉郎冷冷道:“抱歉得很,此间主人,并没有招待你的意思,你要洗澡,不妨到外面去洗,但在下却不能奉陪。”

小鱼儿道:“自然自然,我要洗澡,就得将手砍断,自己出去洗,是么?”

江玉郎道:“你总算明白了。”

只听孙小妹在门外娇笑道:“江玉郎,你淹死在澡盆里了么,还不快些出来,我等你吃饭哩!今天花惜香在‘玉楼东’为你洗尘接风。”

江玉郎笑道:“玉楼东’,可是长沙那‘玉楼东’的分店?”孙小妹道:“谁说不是。”

江玉郎附掌道:“想起‘玉楼东’的‘蜜汁火腿’,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玉楼东”的“蜜汁火腿”果然不愧为名莱,在灯下看来,那就像是盆水晶玛瑙似的,闪动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但小鱼儿却不愉快极了。他刚伸筷子,就被白凌霄打了回去,花惜香咯咯笑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也用不着为你洗尘接风,是么?”

小鱼儿道:“是极是极,我若要吃,就得割下只手,自己出去吃。”

白凌霄大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于是小鱼儿就只得看着他们开怀畅饮,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他脸上虽还在笑,肚子却不觉在叫救命了。

突听一阵楼梯响动,几个人大步走上楼来,这几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多,穿着俱都十分体面,顾盼之间,也都有些威严,显然不是等闲角色,花惜香、李明生、何冠军……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年们,瞧见这几人,竟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垂着头低着眉,突然变得老实得很,有的恭声晚道:“师傅。”

有的垂首唤道:“爹爹。”

小鱼儿不觉皱起了眉头,哪知这几人却瞧也不瞧他们的徒弟儿子们一眼,反而都走到小鱼儿面前,齐地抱拳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江鱼江小侠么?”

这一来,小鱼儿更觉奇怪。眨着眼睛道:“我就是。”

当先一条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立刻招手道:“店家,快摆上一桌酒菜,我等为江小侠接风。”

花惜香、白凌霄,一个个怔在那里,像是呆了。

非但“玉面神判”来了,“鬼影子”何无双、“金狮”李迪,这城里的武林大豪,居然来的一个不漏。

小鱼儿吃完了整整一盆蜜汁火腿,终于忍不住笑道:“儿子们把我当狗屁,老子们却对我客客气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玉面神判笑道:“犬子无札,江小侠切莫见怪。”

又瘦又长、面色铁青的“鬼影子”何无双接口笑道:“我等受了一位武林前辈所托,要我们对江小侠务必要尽到地主之谊,这位武林前辈德高望重……”

小鱼儿道:“他究竟是谁?”

玉面神判想了想,笑道:“那位前辈本令我等守秘,为的自然是不愿江小侠回报于他。”

小鱼儿笑道:“你放心,我向来不懂得报恩的,报仇么,也许还可能,但报起仇来若太麻烦我也就算了。”

玉面神判附掌道:“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侠这样的心胸,为武林开此古来未有的新风气,倒真的是人群之福”……。”

小鱼儿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他是谁了么?”

玉面神判缓缓道:“峨嵋掌门,神锡道长!”

小鱼儿拍案道:“原来是他。……’这一路上原来都是他,他倒没有忘记我……”

数日疑惑,一旦恍然,于是开怀畅饮,大吃大喝,玉面神判、鬼影子等人只是含笑望着他,谁也没有动筷子。

小鱼儿埋头苦吃了半个时辰,总算放下筷子,摸着肚子笑道:“肚兄肚兄,今日我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玉面神判笑道:“酒菜都已够了么?可要再用些瓜果?”

小鱼儿笑道:“我很想,只是肚子却不答应!”

玉面神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等总算不负神锡道长之托,已尽过地主之谊了。”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话里好像有话……”

玉面神判霍然长身面起,缓缓道:“阁下不妨先推开窗子看看。”

小鱼儿推开窗子一瞧,只见这一段街道上,竟已全无灯火行人,却有数十条劲装大汉,将酒楼团团围住。

再瞧这酒搂之上,也再无别的食客,只有个店小二站在楼梯口,面上满是恐怖之色,两条腿不停地抖。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算什么?”

玉面神判脸色一沉,冷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神锡道长托我好生招待你,我等便尽了地主之谊,但还有一人,却托我等来取你的头颅,你看怎样?”

小鱼儿哈哈大笑道:“我这颗脑袋居然还有人要,这倒真是荣幸之至,但要我脑袋的这人又是谁?你总该说来听听。”

玉面神判冷笑道:“你只需知道他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已足够了。”

小鱼儿目光转处,只见江玉郎等人俱是满面喜色,鬼影子等人却是面色凝重,满脸杀气。

这些人早已将他围住,这许多武林高手将他围在中央,他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他还有只手是和江玉郎连着的,他根本连逃都不能逃。

小鱼儿长叹一声,苦笑道:“看来,今天我只得将脑袋送给你们了……。一盆蜜汁火腿就换去了我的脑袋,这岂非太便宜了些!”

“金狮”李迪‘呛”的拔出了腰畔紫金刀,厉声进:“你还要我等动手么?”

小鱼儿笑道:“用不着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刀快不快?若是一刀包险可以切下脑袋,我倒想借来用用。”

“金狮”李迪狂笑道:“好,念你死到临头,还有谈笑的本事,某家就把这柄刀借给你!”

手扬处,紫金刀‘夺”的钉在桌上,小鱼儿缓缓伸出手,去拿这柄刀,无数道比刀光更冷更亮的眼睛里,都在瞧着他这只手。

玉面神判冷冷地瞧着他,突然自怀中摸出了对判官笔,那是对十分精巧的兵器,发亮的竹杆上雕着精致的花纹。

小鱼儿的指尖停留在刀柄上,没有拔。

玉面神判缓缓道:“你为何不拔你拔出这柄刀来,就可以一刀砍向我,或是别的人,或是将刀架在江玉朗的脖子上,逼我们放你走。”

小鱼儿的手指轻点着刀柄,没有说话。

玉面神判道:“你不敢拔这柄刀的,是吗?只因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你拔出这柄刀,只有死得更惨。”

小鱼儿觉得自己的手很冷,而且在流汗。

玉面神判叱道:“念你是个聪明人,且给你个速死,咄,去吧!”

手腕一抖,判官笔闪电般向咽喉“天突”穴点了出去,这“天突”乃是人身必死大穴之一,纵然被常人拳脚打中,也是难以救治,何况是这等点穴名家掌中的纯钢判宫笔,小鱼儿历经大难不死,岂知竟要死在这里!

眼看这发亮的笔尖已到了咽喉,他竟躲都懒得躲了,躲开这一招,第二招反正还是要来的,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些。

哪知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一只酒杯自窗外直飞进来,不偏不倚套住了判宫笔的笔尖。

那判官笔击势是何等凌厉,酒杯又是何等容易破碎,奇怪的是,酒杯远远飞来,套住笔尖,居然还是完整的!

玉面神判手腕反似被震得麻了麻,大惊之下,后退三步,厉喝道:“什么人?”

这时新月方自升起,淡淡的月光下,只见对街“老介福绸缎庄”的招牌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这人满头蓬头,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在嘴对嘴的狂饮,酒葫芦遮去了他的面目,也看不出他是谁。

但小鱼儿却已瞧出来了,暗道:“此人来了,又有好戏瞧了。”

玉面神判手腕一震,笔尖上的酒杯直飞出去,直打对面那人的胸膛,他自信手上劲力,无论是谁,只要被这酒杯击中,身上必定要多个窟窿,只听又是“叮”的一声,酒杯打在那人身上,片片粉碎。

那人却竟似全无感觉!

玉面神判面色更变了,花措香、白凌霄、李明生等人,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大作!

“鬼影子”何无双身子也不见动弹,人突然飞了出去,此人号称轻功江南第一,身手之轻捷果然不同凡俗。

只见他人在空中。手里已有十余点寒光暴射而出。

对街那人突然哈哈一笑,一般闪亮的银光,自口中射了出来,暗器立刻被打飞,银光直射到何无双身上。

这轻功第一的鬼影子竟也被打得飞了回来,回时比去时更快,直飞入窗子,飞过桌面,“砰”的撞在墙上。

那般银光到这时才四溅散开,玉面神判远远便觉得酒气扑鼻,那人嘴里喷出来的,竟只不过是口酒!

他一口酒竟然就将何无双击退,众人不禁都变了颜色,白凌霄等人初生之犊不怕虎,各展刀剑,便要扑过去。

只听“呼”的一声,接着“□□啪啪”一连串声响,白凌霄等人手里的刀剑已全不见了,一个个捂着脸,半边脸色红得像是茄子,就在这刹那之问,这几个人竟已每人重重挨了个耳刮子。

再瞧对面那人,不知何时已端端正正坐在何无双方才坐过的位上,左手仍拿着那酒葫芦,右手却杂七杂八拿了一大把刀剑,白凌霄等人认得,这些刀剑正是自己的,但若问他们怎会到了别人手上?他们只怕谁也回答不出。

江玉郎瞧见这人,面色变得毫无人色,玉面神判心计最深。在未知这人来历之前,生怕李迪等人鲁莽闯祸,当下抢先一步,干笑道:“这位兄台贵姓大名为何无端出手伤人?”

那人眼睛一斜,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台,你是什么玩意儿?”

玉面神判勉强忍住怒气,铁青着脸道:“在下萧子春,江湖人称玉面神判。”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个响亮的名头,你配么?”

笑声中手一送,将一大把刀剑全送到萧于春面前,雪亮的刀头剑尖,在灯光下像是猛虎的獠牙。

玉面神判一惊之下,不由得伸手去接,再看自己手里那对判宫笔不知何时已到了对方手里。

那“金狮”李迪没有吃过苦头,浓眉一轩,便待发作。江玉郎在桌下扯了扯他袖子,悄悄说了句话。

李迪面色立刻也变得全无人色,失声道:“你……你便是‘恶赌鬼轩辕三光!”

轩辕三光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却自桌上拔起了那柄紫金刀,反手一刀,向旁边一个茶几砍了下去。那茶几上点着只儿臂般粗的蜡烛。

轩辕三光这一刀砍下去,蜡烛仍是蜡烛,烛台仍是烛台,茶几仍是茶几,他这一刀像是根本砍空了。

但突然间,烛光竟缓缓分了开来,接着蜡烛、烛台、茶几,全都分成了两半,向两边直倒下去。这一刀出手,众人更是面如死灰。

轩辕三光一扬紫金刀,“夺”的钉入梁上,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他再也不瞧─眼,一屁股坐下,冷冷道:“儿子们眼见老子来了,怎地还不快摆上酒菜!”

他这句话说的虽然无理,但听在众人耳里,再也无人敢顶撞于他。

李迪“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瞧见老子来,为何还不摆上菜来。”他看来人虽最是粗豪,但做保镖的人,究竟能屈能伸。

那店伙魂魄早巳骇飞了,此刻哪里还禁得起这一声大喝,口中刚说了声“是”,人已直滚下楼去。

少时酒菜摆上,萧子春、李迪抢着要来斟酒。

轩辕三光眼睛─瞪,道:“谁要你斟酒,除了对面两个姓江的娃儿,全给老子远远站开。”

他居然拿起酒壶,替小鱼儿倒了杯酒,又替江玉郎倒了杯酒,小鱼儿满怀欢喜,江玉郎却已骇破苦胆。

轩辕三光端起酒杯,道:“喝!”

小鱼儿一饮而尽,江玉郎也不敢怠慢,他刚放下杯子,只见轩辕三光眼睛已在盯他,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这酒叫什么酒?”

江玉郎道:“弟……弟子愚昧,实在不懂。”

轩辕三光大声道:“这─杯叫赌酒,无论谁喝了老子倒的酒,都得和老子赌─赌。”

江玉郎骇得手一抖,酒杯也摔在地上。

轩辕三光眼睛一瞪,道:“怎么?你不赌?”

江玉郎道:“吐”。”吐”……吐”。”

他骇得舌头都麻了,竟将“赌”宇说成了“赌”

轩辕三光大笑道:“好,你龟儿要赌啥?”

江玉郎道:“吐……吐什么……都可以。”

轩辕三光道:“好,老子就赌你这条手臂。”

江玉郎两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小鱼儿笑嘻嘻将他拉了起来,道:“你怕什么?反正也未必一定输的。”

轩辕三光厉声道:“坐直了,说,你要怎样赌?”江玉郎目中竟流下泪来,转眼去瞧萧子春等人,但这些人此刻哪里还敢替他出头?

突然间,一人朗声笑道:“轩辕先生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寻这等黄口孺子来赌,岂非无趣么?”

小鱼儿转眼望去,但觉眼睛─亮。

一个青衫秀土巳飘飘走上楼来。

灯光下,只见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他含笑定过来,风神更是潇洒已极,小鱼儿自出道江湖以来,除了那无缺公子外,就再末见过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

萧子春等人见到他来了,都不禁在暗中长长松了口气,喜动颜色,江玉郎更是欢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轩辕三光目光闪电般在他身上一转,也不禁为之动容道:“你是谁?”

这人微笑一揖,道:“在下江别鹤。”

轩辕三光目光闻动,厉声道:“江湖传言,江南一带,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后第一个当得起‘大侠’两宇的人物,莫非就是你?”

江别鹤笑道:“那只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怎担当得起。”

轩辕三光指着江玉郎摇头叹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

突又一拍桌子,大喝道:“他既是你的儿子,你莫非要代他与我赌一赌?”

江别鹤道:“轩辕先生若有兴致,在下自当奉陪。不知轩辕先生赌注如何?”

轩辕三光微一思索,浓眉轩起,大声道:“你我两人无论谁输了,便任凭对方处治!”

这赌注说出来,众人不禁俱都失色,这“任凭对方处治”,委实令人心惊,胜的一方若令败的一方去做件绝不可能、甚至丢人现眼的事,那岂非比“死”更痛苦百倍,尤其是以江别鹤这样的身分,他若输了,就算想死,也先得做了对方要求之事才能死的。

他就算死也不能食言背信。

众人只道江别鹤绝不会答应,哪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就是这样也好,但如何赌法,还请见告。”

轩辕三光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这席注,也不禁为之动容,端起面前酒杯,─饮而尽,大笑道:“好,江南太快果然豪气干云,我定了赌注,如何赌法便由得你,这是我的规矩。”

江别鹤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过去,搬了张小圆桌来,又将一大碗满满的鱼翅羹放在桌子中央,轩辕三光瞧得奇怪,道:“这又算了什么?”

江别鹤缓缓道:“你我依次往桌上击一掌,谁若要将这碗鱼翅羹震得溅出,或是使得碗落下去,那人便算输了。”

他口中说话,一掌向那桌面拍了下去。

他这一掌似乎也未用什么气力,但那坚硬的梨木桌面在他掌下竟像是突然变成了豆腐似的。

他一掌切下,竟穿透了桌面,桌上那碗盛得满满的鱼翅羹,果然还是纹风不动,没有溅出一滴。

江别鹤微微笑道:“你我……掌击下,必定穿透桌面,是以就算你我两人都未将这碗鱼翅羹震倒,到了后来,桌面上惧是掌痕,那中央一块,总要落下去的,谁击下最后一掌,谁就输了,是以桌子越小,胜负便越早。”

众人都已被这种掌力惊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喝出来来,就连小鱼儿也不能例外,他实也未见过这种掌力。

轩辕三光面色也已变了,站在那里,怔了许久,喃喃道:“这样的赌法,倒真连我也未曾见过。”

江别鹤笑道:“在下已击下了第一掌,此刻该轮到轩辕先生了。”

轩辕三光突然仰首狂笑道:“我‘恶赌鬼’平生与人大赌小赌,不下万次,从未有─次还未赌时,便己先认输了……”

他突又顿住笑声,目光凝注江别鹤,道,“但这次,我不必赌,已认输了”……我掌力纵能穿透桌面,却万万不能令这碗见鬼的鱼翅羹一滴也不溅出来。”

众人长长嘘了口气,大喜狂欢。

轩辕三光惨然一笑,背负双手,道:“现在,你要我怎样,只管说吧!”

江别鹤微一沉吟,走过去倒了两杯酒,笑道:“在下且敬轩辕先生一杯。”

轩辕三光仰首一饮而尽,“砰”地放下酒杯,厉声道:“现在轩辕三光是生是死,往东往西,凭阁下吩咐!”

第三十八章假仁假义——

江别鹤微笑道:“在下要轩辕先生做的事,方才不是已做过了么?轩辕先生的赌注既已付清,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轩辕三光又怔住了,呐呐道:“你你说什么?”

江别鹤笑道:“输的一方,既是任凭胜方处置,在下就罚轩辕先生一杯酒,此刻轩辕先生酒已放下,正是银货两讫,各无赊欠了。”

轩辕三光木立当地,喃喃道:“你若能杀了我,江湖中谁不钦服,你若要我做件事,无论奇珍异宝,名马灵犬,我也可为你取来,但……但……”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但你却只是要我喝一杯酒。”

江别鹤笑道:“若不是在下量小,少不得还得多敬几杯。”

轩辕三光突然举起那酒葫芦,一口气喝了十几口,伸手抹了抹嘴唇,仰天长笑起来,道:“好!果然不愧是‘江南大侠’!我轩辕三光平生未曾服人,今日却真的服了你江别鹤了!”

大步走过去,拍了拍小鱼儿肩头,道:“小兄弟,你的事我已管不了啦,但有‘江南大侠’在此,你再也不必伯那些鼠辈欺负了,我且去了……”再见!”

说到“再见”两宇,人已出窗,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窗外凉风习习,一弯新月正在中天。

江别鹤目送他去,喃喃叹道:“此人倒不愧是条好汉!”

“玉面神判”萧子春陪笑道,“此人名列‘十大恶人’,江兄不乘机将之除去,岂非太可惜了?”

他口中虽以兄弟相称,但神情却比弟子待师长还要恭敬。

江别鹤正色道:“这样的英雄人物,世上有几个?萧兄怎能轻言‘除去’两字,何况,此人除了好赌之外,并无别的恶迹。”

萧子春垂首笑道:“是,小弟错了。”

江别鹤笑道:“更何况他只要赌输,使绝不抵赖,纵然输掉头颅,也不会皱一皱眉头,试问当今天下,有他这样赌品的人,能有几个!”

小鱼儿突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轩辕三光没有听见你这番话;否则他真要感激得眼泪直流了。”

江别鹤目光上下瞧了他一眼,展额笑道:“这位小兄莫非也是犬子好友?”

小鱼儿道:“好友两宇,我可实在不放当。”

江别鹤目光一闪,已瞧见了他们手上的“情锁”,微微笑道:“这旁门左道的区区之物,我自信还能将之解开,小兄你只管随我回去……”

小鱼儿笑道:“我也实在很想随你回去,只是这里还有人等着宰我,怎么办呢?”

江别鹤皱眉道:“谁?”

小鱼儿道:“自然都是些威名赫赫的英雄豪杰,七八个成名的大英雄等着宰我一个人,这岂非光荣之至。”

江别鹤目光一转,满屋予的人惧都垂下了头,萧子春、李迪等人更是面红耳赤,江别鹤缓缓道:“我可保证,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发生了。”

突听窗外远处黑暗中有人高歌。歌声随风传来,唱的竟是:“江南大侠手段高,蜜糖来把毒药包,吃在嘴里甜如蜜,吞下肚里似火烧。糟!糟!糟!大下英雄俱都着了道……”

江别鹤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得名之人,谤必随之,我既不幸得名,挨些骂也是应当的,此等小人,你若去追他,岂非反令他得意。”

小鱼儿笑眯眯瞧着他,道:“我小鱼儿也很少服人,今天也倒有些服你了─……”

若没有自己去看过,谁也不会相信“江南大侠”住的竟是这样的屋子。那只是三五间破旧的屋于,收拾得虽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陈设却极为简陋,也没有姬妾奴仆,只有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蹒跚地为他做些杂事。

小鱼儿随着他走了两天,才走到这里。

这两天小鱼儿更觉得这“江南大侠”实非常人,一个在武林中有如此大名的人,对人竟会如此客气,这大概除了江别鹤外,再没有人能做到了,和他走在一起,就如同沐浴春风一般,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舒服、很开心的。

走进了这间屋子,小鱼儿更不免惊奇。

江别鹤微笑道:“这庄院昔日本是我一个好友诸葛云的,他举家迁往鲁东,就将庄院送给了我,只可惜我却无法保持它昔日的风貌,想起来未免愧对故人。

小鱼儿叹道:“名震天下的‘江南大侠’,过的竟是如此简朴的生活,千百年来,武林中只怕没有第二个了。”

江别鹤正色道:“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我从未忘记。”

小鱼儿叹道:“你真是个君子。”

少时菜饭端来,也只是极为清淡的三四样疏菜,端菜添饭摆桌子,竟都是这领袖江南武林的盟主自己动手的。这样的主活,与他那炫目的名声委实太不相称。

小鱼儿喃喃道:“难怪天下江湖中人都对你如此尊敬,一个人能忍别人之所不能忍,自然是应当成大事的。”

江别鹤闪亮的目光转注着他,忽然道:“我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你像我昔日一位恩兄。”

江别鹤叹道:“他是昔日江湖人中温文风雅的典型,也是千百年来江湖上最著名的美男子,我为小儿取‘玉郎’这名字,正也是为了纪念他的。”

小鱼儿笑道:“你看我像个美男子?我这人若也可被称为‘温文风雅’,那么天下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是温文风雅的了。”

江别鹤微笑道:“你也许并不十分温文风雅,但你的确有他那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尤其是你笑的时候,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少女能抗拒你微笑时瞧着她的眼睛。”

小鱼儿大笑道:“我但愿能有你说的这么好,也但愿能就是你说的那人的儿子,只可惜我爹爹也和我一样,纵然是个聪明人,但绝不是什么美男子,而且他现在也正活得好好的,也许正在他那张逍遥椅上抽着旱烟哩。”

他大笑着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江玉郎也只有跟着他。

小鱼儿又笑道:“我实在想陪你多聊聊,却又实在忍不住要去睡了……希望你明天能找几个有用的锁匠来,能将这见鬼的‘情锁打开。”

江别鹤叹道:“这一路上我几乎已将鄂中一带有名的巧手锁匠都找过了,我实也未想到这‘情锁’的视簧竟造得如此之妙。”

他一笑又道:“但你只管放心,就在这两天我必定能寻得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到了我这里,你什么事都不必再烦心了。”

小鱼儿笑道:“所以我现在只要一沾着枕头,立刻就会睡得像死人似的。”

江玉郎现在就像是已突然变成了一个世上最听话、最老实的孩子,老老实实的随他走了出去。

江别鹤温柔地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缓缓在袖中摸索着,竟摸着了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剑。

这短剑的剑鞘黑黝黝的,看来毫不起眼,但等到江别鹤抽出这口剑来,屋子里却像是有电光一闪。森冷的剑气,立刻使烛火失去了光彩。

那又聋又哑的老头子,远远站在门口,此刻也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说:“你手里的明明已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又为什么不为他人将那见鬼的‘情锁’削断?”

江别鹤抬起头,瞧见他这充满惊疑的目光,像是已瞧破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此刻自然还不能将那‘情锁’削断,那孩子一肚子鬼主意,谁也猜不到他要干什么,我只有叫玉郎时时刻刻地监视着他……”。有了那‘情锁’,他就是想溜想跑,却也是跑不走的了。”

可惜他说话的对象只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他无论说什么,这老头子都是听不见的。

走廊上,有个小小的灯笼,昏黄的灯光,照着荒凉的庭园,一只黑猫蹲踞在黑暗里,只有眼睛闪着碧绿的光。

小鱼儿和江玉郎走在这曲廊上,脚下的地扳吱吱直响,远远有风吹着树叶,小鱼儿缩起了脖子,苦笑道:“任何人着在这种地方住上十年,不变成疯子才怪。”

江玉郎道:“你放心,你用不着住十年的。”

小鱼儿笑道:“你终了说话了……,方才在你爹爹面前,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哩!”

江玉郎道:“在我爹爹面前敢像你那样说话的人,世上只怕也没有几个。”

小鱼儿瞧着那黑黝黝的后园,笑笑道:“这后园你去过么?”

江玉郎道:“去过一次。”

小鱼儿道:“你在这里也住了许久,只去过一次?”

江玉郎道:“去过一次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他也不会去第二次了。”

小鱼儿笑道:“那里面难道有鬼?”

江玉郎道:“那种地方,鬼也不敢去的。”

他打开一扇门,悬起了一盏灯,小小的屋子里,有几柄刀剑,一大堆书,自然,还有张床。

小鱼儿眼珠一转,道:“这就是你的卧房?”

江玉郎长长叹了口气,道:“一年多没有回来,此刻看见这张床,也不觉亲热得很。”

小鱼儿笑道:“瞧见你那些宝贝朋友之后,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以前会老老实实睡在这张床上,你难道真的憋得住?”

江玉郎突然一笑,道,“半夜我不会溜出去么?”

小鱼儿道:“我自然知道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有半夜溜出去的稚癖,但你爹爹可与别人不同,你怎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在这屋子里?”

小鱼儿道:“知道。”

江玉郎道:“只因这屋子距离我爹爹的卧房最远,而且窗子最多……这本来应该是佣人住的地方,但我却抢着来睡了。”

小鱼儿笑道:“据我所知,这只怕是你最聪明的选择了!”

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江玉郎终于也放下了心,睡到床上,还没有多久,便已真的睡着,而且睡得很沉。他也用不着再去提防小鱼儿,他也实在累了。小鱼儿也像是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了多久,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走到门外,停了停,轻轻敲了敲房门。门里没有应声,这人将门推开一线,瞧了瞧,然后这脚步声又走了回去,竟像是走入了那荒凉的后园。

这连鬼都不敢去的地方,他三更半夜去做什么?

小鱼儿突然张开了眼睛,自头发里摸出了根很细很细的铜丝,竟将这铜丝刺入那“情锁”上的一个小洞里。他耳朵贴在这“情锁”上,将那铜丝轻轻拨动着……他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就像是在听着什么动人的音乐。

突然,轻轻“喀”的一响,那鄂中所有的巧匠都打不开的“情锁”,居然被他以一根细细的铜丝拨开了。

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挥动着那只失去自由已久的手随手点了江玉郎的“睡穴”

江玉郎腿得更不会醒了。

小鱼儿瞧着他得意地笑道:“你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是个呆子,竟一直以为我真的弄不开这见鬼的情锁,你也不想想,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

“恶人谷”中既然有最出色的强盗,自然也有最出色的小偷,在最出色的小偷手下,世上哪有打不开的锁,但他为什么却一直宁愿和江玉郎锁在一起?宁愿受各种气?他心里究竟又在打着什么主意?莫非他早已猜到江玉郎的父亲必定是个神秘的人物?莫非他早巳猜到这地方必定有一些惊人的秘密?

他要和江玉郎锁在一起,莫非只不过就是要到这里来!而且还可令别人都因此而不再防着他。任何人都以为他是摆脱不了江玉郎的,有江玉郎时时刻刻、寸步不离跟着他,别人自然都放心得很。

但这时,小鱼儿己溜出了窗子。竟向那连鬼都不敢去的后园掠了过去。这时,那脚步声入园已有许久丁。

小鱼儿掠入那圆月形的门时,只瞧见远处有灯火闪了闪,然后,便是一片黑暗,灯火竟似熄灭。

黑暗中,树木在风中摇舞,仿佛是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妖魔,正待择人而噬,天上虽然有黯淡的星光,但星光却更增加了这园林的神秘和恐怖,风很冷,但小鱼儿掌心却是湿湿的,已沁出了冷汗。

假如是别人,此刻早巳退回去了。但小鱼儿却不是“别人”,小鱼儿就是小鱼儿,天下独一无二的小鱼儿,他若要前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令他后退。

他早己认准了方才那灯火闪动之处,他就直掠过去。但园林中只有枯萎了的树木,颓败了的山石小亭,方才那一点灯火,早巳不知到哪里去了。

走着走着,小鱼儿突然迷失了方向。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他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走到哪里去?该找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自黑暗中窜了出来!小鱼儿魂都几乎被骇飞了,黑影窜过去,竟是条黑猫!但这黑猫又怎会入了这后园?又怎会突然窜出来?

小鱼儿心念一转,绝不再多想,立刻伏到地上,前面有一堆碎石瓦砾,还有一片枯萎的菊花。

他身子刚伏下来,十余丈外,突然有一扇窗子亮起了灯火,接着,一条人影缓步走了出来。这人手掌着灯,灯光照着他的脸,赫然正是江别鹤!

只听他“咪呜”一声,那黑猫便向他窜了过去,窜入他怀里,他反手扣起了门,抱着黑描走了回去。

小鱼儿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灯火,刚刚去远,园林中像是更黑、更冷。小鱼儿又等了许久,才悄悄爬了起来,悄悄走过去,走到前面,才瞧出那里有间小小的花房。

门,已锁上了。

于是小鱼儿又有了机会施展他开锁的本事。

他轻轻推开了门,点着他方才从桌子上偷来的火折子,花房里蛛网密布,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花盆、枯叶、木炭,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半夜三更,江别鹤跑到达什么也没有的破屋子里来做什么?

风吹着窗户,吱吱作响,风从破了的窗纸里吹进来,就像是一只冰冷的鬼的爪子,在摸小鱼儿的背脊。小鱼儿真想逃走,逃回床上,用棉被盖住头,这种地方,真是连鬼也不会愿意来的。

但连鬼也不来的地方,岂非最好隐藏秘密!

他目光四下转动,瞧了半晌,也瞧不出这屋子里有什么可疑之处,屋子里到处都积着灰尘,像是已许久没有人来过!但江别鹤方才明明来过,灰尘上怎会没有他的脚印?

小鱼儿心一动,俯身摸了摸,那灰尘竟是粘在地上的,除非你用力去搓,否则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小鱼儿几乎跳了起来,他知道这屋子必有地道,但他将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出有什么机关消息。

他几乎绝望了,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蛛网。在风中飘摇,有些蛛网巳被风吹断了,蜘蛛正忙着在重新绘起。但有一张蛛网,任凭风怎么吹,却动也不动。

这种事别人也不会注意,但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能逃过小鱼儿的眼睛,他立刻窜了过去!

他发现这面蛛网竟是以极细的钨金丝做成的!他立刻一跃而起,将这面蛛网─拉。

只听“格”的一声,接着,又是一连串‘格格”声响,蛛网下的一堆枯柴突然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洞来!小鱼儿也曾见过许多设计巧妙的秘密机关,但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处比这更巧妙、更秘密。

除了没有窗子,这实在是一间最标准的书房,就和世上大多数读书人读书的地方完全一样。

书房的左右两壁,是排满了书的书橱书架,中间是一张精雅的大理石书桌,桌上整齐地排列着文房四宝。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盏铜灯,小鱼儿点燃了它,然后,便坐在那张舒服的大椅子上,他开始静静地想:“我若是江别鹤,我会将秘密藏在什么地方?”

任何一间书房里,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都很多,但假如那秘密是一些纸张,最好是藏在什么地方?

最好自然是藏在书里但这里有成千成百本书他又会藏任哪本书里?

自然要藏在别人最不会翻阅的一本书里……虽然,这里绝不会有人走来翻他的书,但他却也会习惯地这样做的。

小鱼儿站了起来,仔细去瞧那书架。他一本本地瞧,书架上有石刻的《史记》、《汉书,还有些手抄的珍本杂记,每本书都已积着灰尘,江别鹤到这里,自然不会是为了看书,这些书上自有积尘,但这里……就在这里,却有本书非常干净。

这本书不算薄,小鱼儿抽下来,书皮上写的是:“本草”

小鱼儿笑了,就发现这本书中间已被挖去了一块,四边却粘在一起,就像是个盒子,书中被挖去的地方,竟放着几张精巧的人皮面具,还有三两个小瓶子,这显然是易容的工具。

但小鱼儿却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他再找,又找出个同样的“书盒子”,这里面也有几只小木瓶。瓶子里装的竟是非常珍贵的毒药!

小鱼儿叹了口气,再找,他又找出一叠数目大得骇死人的银票,还有张很大的名单。

他也懒得去瞧那些名字,只瞧见每个名字下却有个括弧,括弧里有的写着“少林”,有的写着“武当”,每一个都写的是名门大派,也许,这些是江别鹤派到这些门派中奸细的名字‘但小鱼儿却也懒得管它,这些虽然都是惊人的秘密,但却不是小鱼儿所要找的,他失望地坐了下来。

突然,他瞧见书桌旁有些矮几,矮几上堆满了纸,各色各样的纸,他眼睛像是一亮,抓起一叠纸。

纸质很轻,很薄,却带着韧性,这种纸,在当时是非常特殊的,小鱼儿也不过见过一次。但他却知道这种纸的味道!只因他曾经将一张同样的纸吞入肚里。

这叠纸,正和他从铁心兰处得来的那“燕南天藏宝图”的纸质是完全一样的,他死也不会忘记。

他仔细地刮了一小撮尘土,轻轻抹去最上面一张纸上,纸上便现出了花纹,果然正是那藏宝图的图形。

要知那藏宝图为了要求逼真,是用木炭条画的,在上面的一张纸上画过最后一张图后,又恰巧没有再动过这叠纸。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哺哺道:“伪造那藏宝图的人,果然就是他!要害得天下英雄自相残杀的人,果然就是他!”

他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江南大侠’!我早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否则你又怎会如此矫情,如此做作?……你不但想将天下英雄俱都瞒在鼓里:竟还想将不易收服的人俱都用计除去,好让你独霸天下!”

他小心地将一切又重归原位,喃喃又道:“你若不惹我,你的事我本也懒得管的,但谁叫你害得我也上了次大当,我若不教训教训你,岂非对不住自己!”

他吹熄了灯,退了出去!将机关也回复原状。

只固他知道此刻就算要揭破江别鹤的阴谋,别人也不会相信的,江别鹤实在装得太好了。所以他只有再等,反正江别鹤是跑不了的。

江玉朗还在沉沉的睡着,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他的头埋在枕头里,那副已打开的‘情锁”也仍挂在手上。

小鱼儿不动声色地上了床,又将手套入“情锁”里,“格”的锁上,此刻他什么都不再想。

他要舒服地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对付明天的事。但他眼睛还没有闭上,屋子里突然有火光亮起。

小鱼儿一惊,张开眼,便瞧见一个人笑嘻中地站在床头,闪动的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照着他诡秘的笑容……。‘这人竟赫然是江玉郎!但江玉郎不是明明睡在他旁边么?又怎会站到了床头!小鱼儿跳了起来,再看他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也抬头向他笑,却是那又聋又哑的残废老人……小鱼儿怔了半晌,突大笑道:“我明明知道江别鹤是个厉害的人物,怎地还是小估了他?”

江玉郎冷笑道:“这也很好笑么?以我看来,你本该痛哭才是。”

只见江别鹤缓缓走了进来,含笑瞧着他,柔声道:“你发现了那么重要的秘密本该快快逃走才是,但你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回来,你的确有惊人的胆子。”

小鱼儿道:“你明明知道我已发现了你的秘密,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等我回来,等我再将自己锁起……唉,你的确了不起。”

江别鹤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骗过了我,居然能找出我的秘密,这实在是我绝未想到的事,的确令人佩服。”

小鱼儿道:“你竟能令天下人都相信你是个大仁大义的英雄,竟能令每个人都对你如此尊敬,当真不傀为一代枭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竞互相推崇起来,假如有不相干的人旁边听着,谁也不会猜到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江别鹤叹道:“我实在很爱惜你的才智,但你为什么偏偏要来和我作对,你既然知道了那些秘密,我纵然爱惜你,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小鱼儿叹道:“我实在也很爱惜你的才智,很愿意见到你大事成功,但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那些见鬼的藏宝图来,害得我也上了次当。”

江别鹤面上突然微微变了颜色,失声道:“你怎知道那藏宝图与我有关?”

小鱼儿道:“若不是那藏宝图,我又怎么来到这里,我又怎会辛辛苦苦地来发掘你的秘密?只要你不惹到我,你的秘密关我屁事!”

江别鹤瞧了江玉郎一眼,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鱼儿笑道:“我瞧见你这‘犬子’身上居然也有张藏宝图,我就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说,是从你书房偷来的,那时,我就想,如此重要的藏宝图,你怎能随便放在书房里?那时我心里就已有些疑心。”

江别鹤道:“你怀疑得很好。”

小鱼儿道:“我又听人说,这‘犬子’的父亲乃是一代大侠,我又想,常言道:龙生龙,风生风,一代大侠怎会养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儿子。”

江别鹤微笑道:“你骂得也很好。”

小鱼儿道:“后来我瞧见你,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居然自己搬桌子端莱,身旁只用了又聋又哑的老头子,我又想,这人若不是圣贤,就必定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奸大恶之徒,因为世上只有这两种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江别鹤笑道:“我自然不太像是圣贤。”

小鱼儿道:“所以我就一心探一探你的秘密。”

江别鹤叹道:“你实在太聪明了,这实在是你的不幸……”

小鱼儿道:“我若老实些,只怕就能学会装傻了。”

江别鹤道:“只可惜你只怕永远学不会了。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并不是唯一想害我的人?”小鱼儿道:“还有谁想害你?”

江别鹤道:“昨夜已有人到我卧房里去过了,他先将迷香吹进来,再撬开窗子,显然是要来杀我,只可惜我昨夜并未睡在这里。”

小鱼儿道:“不错,你昨夜是和我一起睡在新滩口的客钱里的……但你又怎会知道有人曾经进过你的屋子?”

江别鹤笑道:“今天我回来时,那屋子里还有残余的迷香气味,窗台上也还留下浅浅的足印,昨夜想来杀我的人,并不是老手。”

小鱼儿叹道:“他若是老手,今夜就不会来了。”

江别鹤附掌道:“不错,只因他不是老手,所以今夜还会来的。”

小鱼儿苦笑道:“所以你就要我睡在你屋子里,代替你被人杀死,你不但可借此杀了我,还可借此捉住那人,那么,你杀他时,还可说是为我报仇,别的人若是知道此事,少不得又要称赞你的仁义。”

江别鹤大笑道:“和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说话,当真有趣得很……我甚至根本不必说出来,你便已知道我的心意。”

第三十九章冤家路窄——

小鱼儿果然被送到江别鹤卧房的床上。

“情锁”还是他自己打开的,但锁一开,他身上“肺俞”、“心俞”、“督俞”、“脯俞”、“肝俞”、“胆愈”、“脾俞”、“三熊俞”等八处穴道,立刻就被江别鹤一一点遍。

现在,他睡在床上,腿睁睁瞪着屋顶,心里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反而在数着绵羊,一只两只……’……但他直数到八千六百五十四只,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他数着绵羊,心里不由得就想到桃花,想到桃花那红红的、像是苹果般的脸,于是他立刻又想起铁心兰。他从来不知道人类的联想力竟是如此奇怪,你越是不愿意去想一个人,那人总是偏偏会闯入你心里来“铁心兰此刻在哪里?也许正在和那温文风雅的无缺公子开心地谈着话,但我却在这里等死。”

小鱼儿闭上眼睛,拼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她,但铁心兰偏偏还似在他眼前,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灿烂的阳光下。这就是他第一眼瞧见她时的模样。

若不是铁心兰,他又怎会得到那见鬼的“藏宝图”,若不是那“藏宝图”,他又怎会来到这里?

他再去数绵羊……八千六百五十五……八千六百五十六……但一只只绵羊的头,竟都变成了铁心兰。

突然间,窗外轻轻一响。接着,便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

小鱼儿立刻屏住了呼吸,暗道:“来了,终于来了,江别鹤果然算的不错……唉,我连手指都不能动,屏住呼吸又有什么用?”

他大半个脸都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只眼睛。他就用这半只眼睛往外瞧。

只见窗子轻轻开了一线,接着,一条人影闪身而入。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手上拿着柄闪亮的柳叶刀,行动显得十分轻灵矫捷,而且胆子也真不小。

刀光忽然闪亮了她的脸。小鱼儿恰巧瞧见了她的脸,他立刻骇呆了。这大胆的黑衣刺客,竟是铁心兰!

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莫非是小鱼儿看花了眼但他看的实在不错,这人的确是铁心兰。

她一闪进屋子,瞧见床上有人,就也不瞧第二眼,一步窜到床前,一刀向床上的头颅砍了下来。小鱼儿既不能动,也不能喊,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竟要死在铁心兰手里,这岂非是老天的恶作剧!

江别鹤父子就在门外偷偷地瞧着,只待她这一刀砍下,他们立刻就要冲进去……这一刀眼见已砍下去了!小鱼儿的头颅见已要离开脖子!

哪知就在这时,突听“格”的一声,铁心兰手里高举着的柳叶刀,竟突然奇迹般一断为二!

江别鹤父子俱都吃了一惊:“是谁有这等身手?”

铁心兰更是面无人色,后退两步,似欲觅路面逃。这时窗外已飘入一条人影,就像是被风吹进来的─朵云。淡淡的星光照进窗户。

星光下,只见这人身上穿着件轻柔的白麻长衫,面上带着丝平和的微笑,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从头到脚,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摄人魅力,但谁也说不出他这种魅力是从哪里来的。

江别鹤竟也不觉被他这种风雅而华贵的气质所摄,竟怔在门外,再也想不起武林中哪有这样的少年。小鱼儿却一眼使认出了他,更几乎晕了过去。

他自然就是世上所有人类最完美的典型……无缺公子。

铁心兰又不禁后退两步,嘶声道:“是你?你……你怎会来的?”

无缺公子微微笑道:“自从前天你苦心讨来这‘鸡鸣五鼓返魂香’,我就觉有些怀疑,所以这两天来,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

铁心兰轻轻跺脚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为什么要阻拦我杀他?”

无缺公子柔声道:“江湖小人人都说‘江南大侠’是位仁义的英雄,你纵然对他有些气恼,也不该如此杀了他。”

铁心兰颤声道:“你……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他……他杀死了我爹爹!”

这时,江别鹤终于推门走了进去,满面俱是惊奇之色,像是对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抱拳笑道:“两位是谁?…………在下平生从未妄杀一人,又怎会杀死姑娘的爹爹,姑娘只怕是对在下有所误会了。”

铁心兰眼睛都红了,厉声道:“我爹爹明明留下暗号,告诉我他要来寻你,但到了这里后,使未曾再出去,难道不是被你害死在这里”

江别鹤道:“这位姑娘是…………”

铁心兰大声道:“我姓铁,我爹爹便是‘狂狮’铁战!”

江别鹤笑道:“原来是铁姑娘,但在下可以名誉担保,铁老先生确未来过此间,姑娘不妨仔细想想,在下若真的杀了铁老先生,那是何等大事,在下纵要隐瞒,江湖中也必定有人知道的,何况,在下也未必就想隐瞒的。”

“狂狮”铁战乃是“十大恶人”之一,江湖中想杀他的人,本就不只一人,若有人杀了他,非但人人称快,而且人人都要称赞几句,江别鹤这番话虽然说的话中带刺,但却大有道理。

铁心兰正和她爹爹一样,是个毛栗火爆的脾气,虽然寻来拚命,但她爹爹究竟是否死在这里她却根本未弄清楚。此刻她听了这番话,心中虽然气恼,却也反驳不得。

江别鹤已向无缺公子抱拳笑道:“公子人中龙凤,在下走动江湖数十年,却也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人物,不知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无缺公子微笑道:“在下无缺,阁下……”

江别鹤长揖道:“在下便是江别鹤。”

铁心兰突又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是江别鹤,那么床上的又是谁?”

江别鹤暗笑道:“这女子看来秀气,其实却只怕是个鲁莽张飞,竟直到此刻才问床上的是谁。……。”心念转动,人已走到床边,拍着小鱼儿道:“此乃在下故人之子,今日远道而来,是以在下便将卧榻让给他……贤侄快快醒来,见过花公子。”

手掌拍动间,他已解开了小鱼儿的穴道,但却又轻轻按在死穴之上,只要小鱼儿说出一个字对他不利,他手掌一用力,小鱼儿第二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了。

小鱼儿仍埋在枕头里,突然憋着喉咙道:“我早已醒了,只是懒得和他们说话而已。”

江别鹤故意皱眉:“你怎可如此无礼?”

小鱼儿道:“江湖中谁不知道你老人家大仁大义的英雄,但他们却要赖你老人家胡乱杀人。这种不明是非的人,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江别鹤本道小鱼儿纵然被挟,最好也不过开口而己,哪知小鱼儿竟为他辩白起来,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事。

突听铁心兰失声道:“你……你……”瞧了无缺公子一眼,突然一笑,柔声道:“你既没有杀死我爹爹,也就算了,我们走吧。”

却不知小鱼儿虽然憋住嗓子,但铁心兰对他朝思夜想,时刻未忘,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心中正自惊喜交集,突又想到无缺公子若是知道小鱼儿在这里,小鱼儿还有命么?

是以立刻拉着花无缺就走。

这几人关系当真是复杂已极,江别鹤纵然是个聪明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弄得清,反而笑道:“花公子既来寒舍,怎可如此匆匆而去……”

花无缺笑道:“在下也久闻江南大侠名,正也要多领教益,只是……”

小鱼儿见他要走,本已在暗中谢天谢地,此刻突又所他有留下来的意思,一急之下,忍不住大声道:“只是你若真的要见我江老伯,本该等到明日清晨,再登门拜访,三更半夜的越窗而来,成何体统?”

花无缺面色突然一变,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铁心兰拼命拉他袖子,道:“管他是谁,咱们快走吧。”

她直将花无缺放出窗子,才松了口气,哪知眼前人影一花,花无缺已不见了,再瞧他人已到了小鱼儿的床头。

小鱼儿整个头都埋在枕头里,心里不住骂自己该死,江别鹤见花无缺却面复返,更是莫名其妙。

只见花无缺面沉如水,一字字道:“此人可是江鱼?”

江别鹤怔了怔,强笑道:“公子可是认得我这位贤侄?”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展额笑道:“很好,好极了,你居然没有死。”

江别鹤见他如此欢愉,却也想不到他欢喜的只是为了可以亲手杀死小鱼儿,还当他必是小鱼儿的好友,当下笑道:“他自然不会死的,谁若要害他,在下也不会答应。”

花无缺悠悠道:“你不答应?”

江别鹤见他神色有异,心里正奇怪,小鱼儿已跳了起来,躲在他背后,向花无缺做了个鬼脸,笑道:“谁若想杀死‘江南大侠’的贤侄,岂非做梦。”

花无缺缓缓道:“在下对‘江南大侠’虽然素来崇敬,但却势必要杀此人,别无选择!”

江别鹤又是一征,失声道:“你……你要杀他?”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在下委实不得不杀。”

江别鹤瞧了瞧小鱼儿,不禁暗道一声;“糟,我终于还是上了这小鬼的当了。”

要知他话既已说到如此地步,以他的身份地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别人在他面前杀死他“贤侄”的。

小鱼儿瞧他神色,心里真是开心得要命,口中却叹道:“江老伯,你就让他杀死我吧,这人武功高得狠,反正你老人家也不是他的教手,江湖中人也不会耻笑你老人家的。”

江别鹤暗中几乎气破了肚子,面上却微笑道:“花公子当真要令在下为难么?”

花无缺沉声道:“阁下但请三思。”

突然间,江玉郎捂着肚子冲进来,面色苍白得可怕,身子也不住颤抖,指着小鱼儿道:“他……他送来的酒中有!”

江剑鹤面色也立刻惨变,回身瞪着小鱼儿,厉声道:“我父子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来害我。……难怪你自己一滴不尝,原来你竟在酒中下了毒!”

这变化不但大出花无缺意料之外,连小鱼儿也怔住了。

但他立刻便又恍然,不禁暗骂:“好个小贼,好阴损的主意这主意的确是个高招,情况一变,变得连江别鹤父子自己都要杀他了,自然再也用不着阻拦花无缺。

只见江别鹤突然自怀中拔出那柄宝剑,怒骂道:“我待你如子如侄,不想你竟为了这区区一柄剑便要置我于死地,你……你这种忘恩负义全无天良之人,若是容你活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里,我岂能不为世人除害!”手腕一抖,短剑直刺小鱼儿的胸膛。

哪知他剑方刺出,花无缺已轻轻托住了他的手腕。

江别鹤又是一惊,既惊于这少年出手之快,更不知这少年为何又反过头来阻拦于他,失声道:“公子你。……’你为何……?”

花无缺道:“抱歉得很,在下必须亲自动手!”

他突听江玉郎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江别鹤也立刻捂住肚子,惨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在下”话未说完,倒退几步“噗”地坐倒椅上。

花无缺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瓶,送到江别鹤手里,道:“这仙予香与素女丹─外敷,一内服,可解世间万毒,阁下但请自用,恕在下不能亲自为贤父子效劳了。”

他虽有行动,虽在和别人说话,但目光却始终眨也不眨地盯在小鱼儿身上,他已尝过小鱼儿诡计的滋味,这一次哪敢有丝毫大意。

小鱼儿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只怕是休想再能跑得脱的了,索性盘起双腿,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瞧着他道:“我居然没有死,真该恭喜你才是。”花无缺一笑道:“不错,你居然未死,实乃我之大幸。”

小鱼儿笑道:“你自信这一次真的必定能杀死我?”

花无缺道:“这一次你纵然再想自杀,也是绝无可能的了。”

小鱼儿扬了扬眉,道:“哦?”

花无缺缓缓道:“在这样的距离之内,无论任何人的手只要一动,我便可先点下他左右双臂一十八处穴道。”

他淡淡说来,就像是在说一件最简单最轻易的事,但小鱼儿却知道他说的绝没有半句假话。

窗外,铁心兰突然将柳叶刀弹得“叮叮”作响,她这柳叶刀本是鸳鸯两柄,断了一柄还剩下一柄。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可敢让我自己走出去?”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你想你能逃得了么?”

小鱼儿笑道:“你何必多心,我只不过是不愿意被你抱出去而已。”

他一跃下床,瞧了江别鹤父子一眼,若是别人,此刻少不得要大声揭破这父子两人的奸谋。但小鱼儿却细道那不过是白费气力,他说的话花无缺根本连一字也不会相信。

那是个很老式的窗子,小鱼儿摇摇摆摆地一脚跨了出去,他瞧着铁心兰,铁心兰也在瞧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究竟含蕴蓄多么复杂的情感?这只怕谁也分不清。

柳叶刀仍被她弹得“叮叮”直响,夜风中已颇有寒意。

小鱼儿笔直向前走,也不回头去瞧花无缺,他知道花无缺必定不会离他很远的,他再瞧也是没有用。他摇摇摆摆走过铁心兰身旁。

突然间,刀光一闪,柳叶刀向小鱼儿身后直劈过去。

刀是劈向花无缺的,花无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先闪避……铁心兰刀法也算一流高手。刀光闪处,小鱼儿己向前一跃面出。

只听铁心兰叱道:“接住”……。”

哪钢刀在半空突听“叮”一声,剩下的这柄柳叶刀也突然奇迹般折为两段,自空中直跌下来。

花无缺已又到了小鱼儿身后,道:“你还要往前走么?”

他语声仍是那么平和,面上也仍然带着微笑,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更绝不去瞧铁心兰─眼。他若去瞧铁心兰,铁心兰怎有颜面见他,他一生中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女孩子,何况这女孩子是铁心兰。

小鱼儿叹了气,只得再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叹道:“你对女孩子可真不错。”

花无缺笑道:“这是我从小的习惯。”

小鱼儿道:“假如那女孩子很丑呢?”

花无缺道:“只要是女孩子,就全是一样。”

小鱼儿笑道,‘我真想找个很丑很丑的女孩于来……癞痢头、帚把眉、葡萄眼、塌鼻子、缺嘴巴,再加上大麻子……我倒要瞧你对她如何?”

花无缺道:“抱歉得很,你只怕没有这机会了。”

小鱼儿忽又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件令人很难想象的事,你要杀一个人时,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和他谈笑聊天,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花无缺淡淡笑道:“聊天和杀人,完全是…………”

小鱼儿苦笑道:“完全是两回事,是么?”

花无缺道:“不错,我自己要和你聊天,但我得的命令却要我杀了你,所以这完全是两回事,互相绝没有关系。”

小鱼儿四道:“我真不懂,你怎能将这两件事分开的?”

花无缺道:“这是我从小所得的教训。”

小鱼儿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花无缺笑了笑,道:“你还要往前走么?”

小鱼儿苦笑道:“你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你并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花无缺缓缓道:“那么……就在这里停下吧。”

小鱼儿四望一眼,淡淡的星光下,远处龟山巨大的山影朦胧,近处垂杨的枝条已枯萎──。

小鱼儿喃喃道:“奇怪,江南的秋,怎会来得这么早,我江鱼又怎会死得这么早?……”

直到花无缺等人俱已去远,江玉郎才跳了起来。

江别鹤也坐直了,瞧着他笑道:“想不到你应变的机智竟还在我之上。”

江玉郎垂首道:“孩儿怎及爹爹,孩儿只不过是……”

江别鹤叹道:“你在你自己爹爹的面前,并不需要太用心计,就算你智计强胜于我,我难道还会对你怎样不成?”

江玉郎道:“是。”

江别鹤抚摸着那玉瓶,皱眉道:“仙子香,素女丹,……想不到那花无缺竟是‘移花宫’的弟子,此人出现江湖,我倒要留意些才是。”

江玉郎道:“他武功虽高,但却完全不懂事,又有何可怕?”

江别鹤叹道:“此人大智若愚,又岂是你所能揣测。”

江玉郎笑道:“但那位铁姑娘,却的确有些大愚若智,不过。……”她爹爹是否真的没有来过这里?你老人家是否真的没有杀他?”

江别鹤冷冷一笑,道:“我虽然真的没有见到过‘狂狮’铁战,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却很少会有假的。”

江玉郎皱眉道:“她既没有说假话,而你老人家又真的没有见过‘狂狮’铁战,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别鹤沉声道:“这就是说,‘狂狮’铁战虽然来过,但却改扮成另一种模样,而我竟一时疏忽,没有认出他来。”

江玉郎道:“但……但那女子又说她爹爹到了这里后,便未曾出去。”

江别鹤悠悠道:“不错,他此刻或许在这里。”

江玉郎动容道:“在这里?”

江别鹤冷笑一声,长身而起,冷冷道:“你莫要忘记,此间除了我父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

江玉郎失声道:“你老人家是说那老聋子?”

江别鹤冷笑道:“他难道不能装得又聋又哑么?”

江玉朗道:“但你老人家曾经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在他耳畔把那面大锣敲得山响,我从前面看,他真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江别鹤道:“有定力的人,纵然山崩于前,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

江别鹤立刻放低了语声,道:“你老人家可知道此刻他在哪里?说不定已经逃走了也未可知。

江别鹤却放大了声音,厉声道:“他以为我不会怀疑到他,所以必定尚未逃走,此刻我父子只要瞧见了他,就立刻将他杀死,绝不要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宁可错杀一百好人,也不要漏掉一个奸细!’这句话你切切不可忘记!”

江玉郎听他声音说得这么响,心里不禁大是奇怪!

“那老头子若非聋子,听见这话岂非要跑了么?”

但转念一想,立刻又恍然!

“爹爹想必已知道他就在附近不远,他若骇得跑了,岂非便可证明他就是‘狂狮’铁战,那时再追也不迟……

只见江别鹤“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第四十章流浪江湖——

门外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间小屋,屋里有炉火,火上烧着壶水,老人正蹲在壶边,等着水沸。他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安详,那么宁静。

他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还要“等”多久?对于“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别鹤厉声道:“很好,你装得很像,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窜过去,手掌向老人顶门直击而下。

老人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指着炉子的水壶,像是在说:“水开了,我就替您沏茶。”

江别鹤这只手掌终于只轻轻落在他肩上,这老人若是听见他说的一个字,笑容又怎会如此安详。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无缺脸上。真是张毫无瑕疵的脸。天下少女们梦里所幻想的白马王子,就该是这模样。

小鱼儿瞧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么,你‘无缺’这名儿的确取得很好,你的确没有什么缺憾……你出身于世上名声最响的武林圣地,你少年英俊,不虑钱财,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谈吐和风神,又可使天下每一个少女都对你着迷,你的名誉也无懈可击,令人甚至在背后都不能骂你。”

他摇着头笑道:“天下若真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那人就是你。”

花无缺微微笑道:“多谢夸奖。”

小鱼儿悠悠道:“但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少了样情感,你彻头彻尾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是么?”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服么?好,我问你,你可真的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你可曾尝过爱的滋味?恨的滋味?”

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连烦恼都没有,老、病、愁闷、贫苦、失望、悲伤、羞悔、恼怒……这些本是全人类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伤却一样也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领略到欢乐的滋味。,他长叹了一声,缓缓接道:“你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你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别人也许都羡慕你,我却觉得你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默然半晌,神色竟还是那么安详,绝没有任何变化,他只不过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许你说得不错,这只怕也是我从小的环境造成的。”

小鱼儿苦笑道:“不错,只有‘移花宫’才能造出你这样的人,使你变成个活动的木头人。你虽然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但心里却绝不会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你虽然对每个女孩子都温柔体贴,但也绝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又长叹一声,道:“就算你要杀人,你心里都未必认为他是该杀的。”

花无缺叹道:“这的确是遗憾得很。”

小鱼儿仰天一笑,道:“好,现在我话已说完了,你只管动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几招内将我杀死!”

花无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鱼儿道:“我没有兵器。”

花无缺柔声道:“你若愿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让你选择─样。”

小鱼儿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纵有武器,也非你敌手,你明明要杀死我,还要对我如此客气,若是别人,必定要认为你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因为你连虚伪作假都不会,因为你根本不必作假。”

花无缺道:“你实在很了解我。”

小鱼儿道:“你再想找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只怕很难了。”

花无缺叹道,“不错。”

小鱼儿抹了发干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动手吧。”

花无缺仰头瞧了一眼,秋风吹过,一片枯叶飘落了下来,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满了萧瑟之意。

他叹了一声,悠悠道:“这样的天气……’小鱼儿接道:“这样的天气,的确很适于杀人。”

突听铁心兰冷冷道:“这样的天气,只令我觉得冷得很“……。”

她突然走过来,身上竟已是完全赤裸着的!

星光,柔和地洒了她全身。

世上绝对无法再找出一样比这赤裸的少女胴体更美、更眩目的东西来,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间,小鱼儿和花无缺呼吸都为之停顿。

花无缺颤声道:“你……你……。

铁心兰转身面对着他,悠悠道:“你看我美么?”她起伏着的胸膛,在月光下看来是那么苍白。

花无缺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道:“你……你为什么要……”

他刚闭起眼睛,铁心兰已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花无缺只觉得一个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缠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动,手足也颤抖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有这种感觉,他仿佛要晕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铁心兰额声道:“死人,你……你还站在这里?”

小鱼儿站在那里,像是已发了呆。

铁心兰嘶声道:“你这样……你还不走?”

小鱼儿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这几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他也不知道这是感激的泪?是悲伤的泪?是恼怒的泪?

还是羞愧的泪?

花无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铁心兰的身子,自然也挣不脱她,额上已有了汗珠,只有连声道:“放手……放手!……”

铁心兰也是流泪满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鱼儿道:“我……我……”

他最后瞧了铁心兰一眼……那无辜而纯洁的胴体,那满脸晶莹的泪珠,这必将令他永生不能忘怀。他狂吼一声,发疯似的转身奔了出去。

小鱼儿像一条负伤的野兽,在这秋夜中的原野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已奔到何处?

他已再没有眼泪可流,他的心乱得就像是他的头发,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痛苦这么心乱过。

水田里的稻穗已长出,在晚风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鱼儿奔入一块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来。

积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间望出去,显得更遥远,更不可捉摸。

他暗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只因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拼命令她伤心,但到头来都要她牺牲自己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但此刻却像条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

“不错,花无缺的计谋也许不如我,但像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只因他有真实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聪明、靠运气……一个人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

“我自以为连‘恶人谷’里的人都怕我,所以觉得很了不起,却不知他们怕我,只不过是像父母怕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动手,我能强得过屠娇娇?李大嘴?

‘血手’杜杀?……”

小鱼儿就这样躺在水田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小鱼儿终于爬了起来,他身上满是污泥,脸上也满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着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烟火点点,仿佛是个村镇市集。一家小客栈旁的空地上,团聚着一群人,里面锣鼓打得“叮咚”直响,红纸大灯笼也在风中直晃。

这自然是个走江湖的戏班子。

小鱼儿走到前面,蹲下来,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两根小辫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里走绳索。另外还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个人,有的在旁边舞刀,有的在翻筋斗,有的在打锣,有的在敲鼓。

小鱼儿只是蹲在那里,眼前演着什么,他根本没有看,他只觉得很萧索,只是想看看人们的笑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欢呼,有人拍手,还有钢钱落在地上的叮叮声响。

然后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着家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却像是个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里喝水。她皱着眉瞧了小鱼儿一眼,那双大眼睛里闪着光,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个铜板,抛在小鱼儿面前,立刻又扭转过去。

戏班子也走了,穿红衣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过小鱼儿旁边,像是没有在意,伸脚轻轻踢了踢,将那铜板踢到小鱼儿脚下。

这是多么善良的人们,瞧见了别人的穷困,就忘记了自己。

大人们在笑着,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可以买多少肉,打多少酒,至于明天……明天是另一个日子,他们用不着去为明天烦恼,明天纵有不幸的事,纵然没有饭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烦恼,今天先喝了酒再说。

这又是多么豁达的人们……小鱼儿此刻想过的,正是这种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他捡起了那铜钱,跟在他们后面走,前面不远,就是江岸,江岸停着一艘船,这就是他们的家。

一个蓝布衣裤,敞着衣襟,露着紫铜色胸膛的虬髯老人正在指挥着人将兵刃家伙搬上船去。

他年纪虽已必在六十开外,但身子却仍像少年般健壮,他生活虽然落魄,但钟情间却自有一般威严。

这想来必是戏班子的主人了。

小鱼儿突然赶过去,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老爷子,我也跟着你走江湖好么?”

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摇头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还得不怕吃苦。”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会翻筋斗。”

老人大笑道:“翻筋斗?干咱们这行的谁不会翻筋斗,翻筋斗原是最简单的玩意几……

野犊子,你就翻几个让他瞧瞧。”

一条浓眉大眼的结实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一挽袖子,也没摆什么姿势,就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几个?”

那野犊子笑道:“大概二三十个吧。”

小鱼儿道:“但我却可以翻一两百个。”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气翻八十筋斗的人,我少年时倒见着一个,那就是李家班头李老大,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能翻一百六十个。”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个……不,只要能翻八十个筋斗,这行饭就能吃上个一辈子了,虽没有什么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

他话末说完,小鱼儿已翻起筋斗来。

他一身铜筋铁骨,武功虽不能和绝顶高手可比,但翻起筋斗来,那可当真比吃豆子还容易。等他翻到三十个,大家都已围了过来,他翻到六十个时,大家都已在喝彩。在为他打气。

等他翻到八十个时,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连喝彩都忘了,那穿红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鱼儿直翻了一百多个,才算停住,笑道:“够了么?”

老人附掌大笑道:“够了,够了……。太够了,快跟着野犊子上船去,洗个脸,换件衣裳。等着吃宵夜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海家班的人了。”

小鱼儿垂头道:“我爹爹妈妈刚死没多久,我在他们坟前发过誓,为他们守三年丧,我……我发誓说这三年绝不洗脸。”

老人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于,想不到你还这么孝顺“……’我的孩子们叫我四爹,以后,你也叫我四爹吧。”

于是小鱼儿就在这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留了下来,每天翻筋斗,过着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现在已知道这班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儿子,野犊子是他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个。那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却是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寿那天生的小女儿,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筋斗,别的事他几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里发楞。

谁也不知道他发楞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普天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懂得武功诀窍。

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想通了一点,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别人只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仅也没有人去瞥他。

他翻筋斗的玩意儿既十分叫座,又从不想分银子,他就算有点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懒,别人也都可原谅了。

现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现在,别人都叫他海小呆。

飘泊的人们,终年都在飘泊,从长江这头到那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小鱼儿也不知道究竟到过些什么地方。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脚,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他接过来剥了就吃,也不回头。海红珠站在他身后,等了很久,他不回头,她只有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也脱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的、小小的脚,脚踢起了水花,溅了小鱼儿一身,但小鱼儿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海红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鱼儿道:“我不会说话。”

海红珠笑道:“你不会说话?你难道是哑巴?”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柔声道:“你不配,谁说你不配?…………”

她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着嘴一笑,道:“别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却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比别的人都要聪明得多,是么?”

小鱼儿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聪明。

他一皱眉站起来,转头就要走,但这时他突然瞧见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能动!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的、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鲜明的人正围着花无缺,陪着笑,献着殷勤,他无疑正是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却多半是为他身旁的两个娇艳的少女而发的……铁心兰也在笑着,面上似乎充满了幸福的光采。

小鱼儿的心,火一般地燃烧起来。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觉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这痛苦竟是如此强烈,竟似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海红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这群人,她似乎已感觉到小鱼儿的悲哀与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鱼儿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现在,他又瞧见了一身淡绿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无缺低声谈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无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浅薄的人?“……唉!花无缺原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因为他根本末将任何人瞧在眼里,对他说来,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为他们生气。

海红珠咬着嘴唇,低声道:“你认得他们?……。我知道,你原中是属于他们那一群人的,绝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卑贱而可怜的人。”

小鱼儿渐渐地往后退,退入了船舱投下的阴影。

他发现铁心兰似乎正在瞧他。

但这只不过是她不经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会真的注意─个如此龌龊如此卑贱的少年。

但小鱼儿却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长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华贵,又娇艳。

而慕容九却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虽然没有牡丹的娇丽,却另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里已失去了往昔那种锐利的光芒,却换了种朦胧的忧郁,她在为什么忧郁?

海红珠轻轻走到小鱼儿面前,目中的忧郁也正和慕容九一样,她幽怨地瞧着小鱼儿轻轻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说话,是么?我又怎比得上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是那么高贵,而我……”

小鱼儿突然一把将她搂过来。将灼热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腾,他需要发泄!

在这一刹那间,海红珠只觉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自己似已投身于一团灼热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烧起来,烛全身都已融化,灵魂也已融化。这一刹那,已将她的生命全都改变。

但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又是多么不值得重视的小事,岸上的人指点谈笑着,渐渐远去了。小鱼儿突然推开了她,跃下了船舱!

她痴痴地怔在那里,似已永远不能动了,春风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却开始一寸寸结成冰。

她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那令人迷乱狂醉的美梦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长长的睫毛上已出现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夜已深了,谁也不知道夜是何时来的。海红珠更不知道,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灯笼已亮起,人群已聚拢,海四爹已开始用他那独特的豪爽笑声,在大声说着一些吸引人群的话。

无论她有了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却必须继续。于是,海红珠又跃了上绳索。

她麻木地在绳索上走着。人群的欢笑声,拍掌声,却似乎已距离她十分遥远,十分遥远”……只因她的心,已飞驰到远方。

那地方永远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们永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守在一起,永远不必再装出卑贱的笑脸。

小鱼儿蹲在兵器架后,他的心也已飞驰到远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叫。海红殊竟自高高绳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犊子面色立刻惨变,但却仍要强笑着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站起来吧,再露两手给爷儿们瞧瞧!”

但这时人们的惊呼已变为喧笑!

有人大笑道:“还瞧什么,这妞儿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汉子了。”

“喂,小姑娘想谁呀,是在想我?”

于是人们笑得更开心,也更低贱。

小鱼儿的血又开始沸腾!

但这时,人丛中已有个绿衫少一……跃而出,却正是白凌霄,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冷冷道:“谁若再对这位妨娘说出一个无礼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头!”

另一人厉声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这人也随之跃出,竟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静了下来,恶人,永远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过来,打着揖笑道:“多谢少爷仗义。”

白凌霄冷冷道:“这也没什么!”

自怀中摸出锭大银锞,随手抛在地上:‘今天眼见你们要白辛苦了,这就给你们买酒喝吧。”

李明生大声道:“这可足够买几十坛酒了,爷儿为什么赏你银子,你总该明白。”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还不快过来道谢。”

海红珠垂着头走过来,股上像是发了烧,轻轻道:“谢谢少爷“……”

白凌霄倔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红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们的大哥喜欢你,你陪他去喝两杯吧。”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

海四爹强笑道:“咱们这孩子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让她陪少爷喝酒吧。”

李明生怪笑道:“过两年?大爷已等不及了。”

野犊子冲过来,大声道:“你放开她!”

话末说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他半个脸立刻肿了起来,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负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负着的双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红珠的脸。

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眼睛立刻发了光……小鱼儿终于出来了!小鱼儿竟会为她出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

李明生浓眉扬起,狞笑道:“你这脏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掴出去。但这耳光却水远也不会掴在小鱼儿脸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鱼儿捉住,就像上了副铁夹子,骨头都断了,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厉声道:“去吧!”

喝声出口,手一扬,李明生那好几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摔出去,跌在几丈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人群又惊呼起来,白凌霄面色大变,反手拔剑,“呛”的,长剑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鱼儿胸膛!

小鱼儿身子一偏,竟抢入剑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并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却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草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淡绿的衣衫上,染满了鲜血画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惊呼道:“不好了,杀人了!”

小鱼儿呆了呆,他自己实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进,因惊呼声却使他回过神来。

现在,这里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转身狂奔而出。

海红珠已挣扎着奔出去,嘶声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

小鱼儿却头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见了。

海红珠踉跄跌在地上,满脸但是眼泪,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海四爹赶过来,扶起了她,他饱经世故的、苍老的脸上,也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是惊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轻抚着他爱女的头发,喃喃叹道:“他虽然不会回来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

他本就不属于这一群,你又有什么法子拉住他……”

海红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长叹道:“你只有忍耐,像这样的人,非但我拉不住他,世上……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远再也见不着他了。”

海红珠突然晕倒在他爹爹怀里,永远再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见,这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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