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为偏僻的院子，处在月灵镇的角落，周围甚至连房子都没有，孤零零的就只有着一个院子，街道上路过的只有偶尔喵两声的野猫，简直就像是鬼宅。

不是本地人的话，或许都不会相信这里面住着人。

庄凝在院子里打了盆井水，靠着月光在水里看着自己的样子，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她已经十三岁了，是开始爱美的年纪了，屋里不是没有镜子，但她觉得这样很有感觉。

透明到底的水里，倒印在其中的女孩穿着洁白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头顶是月亮的倒影，轻轻一触就会有阵阵涟漪，美极了！

她也确实漂亮起来了，豆蔻年华，本就是少女最美好的年纪，加上平日里哥哥经常要求的训练，月光下她的身姿已经有些婀娜。

在私塾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有同龄的男生会偷偷的在她的抽屉了塞暧昧的纸条和零食，她大大咧咧的把零食吃掉，然后把纸条拿回家，耀武扬威的在哥哥面前炫耀，表明她再也不是那个从小被他嘲笑的黑炭姑娘了。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庄凝漫不经心的喊。

“是我，凝儿。”门外传来庄羽的声音。

庄凝放下了头发，就那么光着脚在院子的青石板上跑去。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衣衫褴褛的庄羽提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口。

“咦，哥，你还买了东西回来呢，是啥是啥？”庄凝探出脑袋好奇的问个不停。

“买了些肉和药，怎么又不穿鞋子。”庄羽瞪了她一眼。

“刚刚洗完澡，在院子里玩嘛。”庄凝嘟嘟嘴。

“给你。”庄羽掏出一个小盒子给她。

“什么啊什么啊。”

庄凝接过小盒子，小脸上一喜，竟然是一盒脂粉，看牌子还是镇上最好的店里买的。

“哥，你发财了啊？”庄凝柳叶般的眉毛笑成了弯月，家里的情况一直不是很好，她从来没用过这个，但每次私塾里的女同学用时她都只能羡慕。

“药吃了没？”

“吃了吃了，不信你进屋看，药包都拆了，洗澡水也烧了，饭在蒸笼里热着呢，哥哥你自己吃，我还要在院子里玩会。”

庄羽也不理她，进了屋子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在房间里提着医疗箱就进了澡堂。

他褪下那件破抹布般的上衣，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上身，和一身的…伤痕。

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左肋下，一根淡黄的獠牙刺入了那个地方，这是他今天在灵山里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回到酒馆了交了任务后，还没来得及回家，他就被酒馆掌柜给叫住了，因为那个来自帝都的御史大人找他。

很小的时候他就习惯了，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受伤的一面，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到现在才处理。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在酒精里过了一遍，划开了獠牙旁边的肌肉，污黑的血一下涌了出来，调转刀锋，在相反的方向割了一刀，然后直接用力，把那根长达两寸的獠牙拔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汗水顺着额头留了下来，这时流出来的血已经是红色的了，他轻微的喘息，拿起绷带按了上去，剧烈的疼痛感再次传来。但他没有停歇，直接将伤口包扎好，以他的体质，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这样的伤也只需要一晚上就会好个大概。

澡是没法洗了，他只好拿着热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也会疼的他咬牙。

“终究是个普通人呐！”他望着澡堂里茫茫的水汽喃喃自语。

……

出来吃饭的时候，庄凝竟然也坐在了饭桌旁。

“你又饿了？”庄羽疑惑的看着他。

“没有，我才不跟你样，每天吃那么多。”庄凝凑了上来，睁着大眼睛，“哥，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些什么？”

“怎么？”庄羽抓着馒头一边咬一边含糊不清的说。

“今天你买了那么多肉，还买了那么多药，是想干嘛，你要出去吗，还要出去很久对不对？”庄凝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你甚至还买了脂粉给我，你肯定是要出远门对不对，你怕我闹，所以就买这东西来安慰我。”

庄羽无奈的苦笑，自己这个妹妹有时候看着很傻，但真的又特别的敏感，总能找出点猫腻来。

“我今天遇上了个大主顾，接了个大任务，任务赏金有很多很多钱。”

“要出去多久，去哪，远吗？”庄凝继续盯着他。

庄羽想了想，“应该要个四五天吧，不对，四五天是单程，应该要十天以上，嗯，去西方一趟。”

“西方，诺亚么？”

“是的。”

“四五天，去诺亚？”

“是的。”

四五天的时间，想去西方，只有一条路。

庄凝的脸黑色起来，“你走灵山？”

“嗯。”庄羽木讷的点头。

“不行。”庄凝一口否决。

每年月灵镇的佣兵伤亡几乎都是因为进入了灵山深处，即使知道庄羽的本事，她也还是不太放心。

庄羽一只手抓着馒头，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不信我么，我要是不招惹那些东西，怎么会有危险。”

这说的是实话，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在灵山里蹦窜了好多个年头了，除了受些伤外，还真没遇到过什么致命的危险。这得益于祖父从小给他的各种生存训练，也和他那天生的血脉有关。

“可是……”庄凝还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了，这次任务结束后，你就有钱上学了，你那病也该去根治一下，老是吃药拖着也不是个事。”

庄凝楞了一下，有点惊讶，“我可以上学了？”

从私塾学了基础教育毕业后，她已经休学两年了，和别的人不同，她要上的不是一般的学校，奈何家里情况一直不是很好，所有的收入来源都是庄羽干佣兵支撑，她的学业也就一直被拖着了。

“可是…还是不行。”庄凝忽然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又不听话。”庄羽装出一丝怒色。

庄凝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挺胸抬头，“你这一走就是数十天，家里又没有别人，你就不怕我会出意外么？”

“能出什么意外，我会摆脱酒馆的人照看你，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可以叫几个同学来住，零花钱我都给你。”

“我不要，反正我不准你去。”庄凝甩头哼哼，“除非……”

“除非什么？”

少女明亮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除非你带我去。”

庄羽不再理会她，吃完了桌上的剩饭，抹了抹嘴。

“你每次都把我扔家里，平常就经常一两天不回来，这次还要出去数十天，我不管，要么我也去，要么你不准去。”

庄羽还是不理她，抬头打了个饱嗝，很是舒服。

庄凝有点气愤地看着他，忽然眼珠子转了转，换上了柔弱的语气，“哥，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不丢下我好不好？”

语气像是棉花糖一般软绵绵，让人听着就像想怜惜。

以后会是个祸水啊，庄羽心想。

但他仍然没说什么，他了解这个狡猾的妹妹，虽然已经十三岁了，心里却还是个孩子，别看她找各种理由，其实她就是想出去玩。

眼看着撒娇也不成，庄凝索性不装了，咬了咬牙，“你要怎么才肯？”

“要是带上你的话……”

“我保证不乱跑。”

“以后吃药……”庄羽淡淡的说。

“保证按时吃。”庄凝马上回答。

“冥想……”

“保证每天按时练习。”庄凝信誓旦旦。

庄羽装出叹了口气的样子，像是妥协了。

庄凝眉开眼笑，“你答应啦。”

“本来就是要带你去的。”庄羽不咸不淡的说。

庄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你刚才还…。”

“逗你玩玩。”庄羽看了她一眼。

“啊啊！”猫一样的女孩感觉自己受了欺骗，挥舞着爪子就扑到了哥哥身上，把他的头发抓成了鸡窝。

庄羽嗷嗷嗷的叫起来，庄凝压到了他的伤口。

“疼疼疼！”

庄凝才不管他，勾着他的脖子不放开，眼神凶狠，小小的虎牙露出来，像只倔强的猫，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庄羽无奈的起身，他的个头比庄凝高了许多，一站起来，小女孩就像花圈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把她摘了下来，放在地上，“是大姑娘了，不要闹了，去把今天买的那些肉都腌上，路上要带着，家里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

“真的要走？”

“是时候离开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去西方就不回来了，到时候在那边给你找个学校，我找个新活，我们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怎么突然……”庄凝愣住了，她原本就是无聊，想跟哥哥去外面看看，可哥哥的意思，竟然是要直接离开。

“我的身份，有人知道了。”庄羽叹了口气。

庄凝呆住了，这一刻她竟然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她轻轻扑在庄羽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对不起，凝儿。”他说，“我这样的哥哥，一直没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别说这样的话。”庄凝在他怀里摇头，“爷爷走好，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只要哥哥你还在，我就是幸福的。”

庄羽也沉默了，没有说话，伸手把她搂住。外面已经夜深了，冷风呼啸，一只飞鸟从窗前掠过。

许久之后，他松口了手，轻声说，“却准备一下吧，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

庄凝点点头，没有再胡闹，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己都房间。

庄羽又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深思。

去灵山一趟，对于别人或许是很凶险的事情，但他并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别的方面。

在谈话的过程中他就闻到了，那个隐藏在灰袍里的男人，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这说明他受过伤，从帝都到灵山，放着越龙湾的大路不走，要走灵山的山道，他没猜错的话，那位御史大人大概是从帝都逃出来的，他选择走灵山山路是因为越龙湾已经走不通了，那里或许已经有人在等他。

也许过几天后，那些人也会找到这里来，上了这条贼船意味着他也成了那些人的目标，所以他不放心把庄凝放在家里，甚至以后都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在角落里摸出一个箱子，开锁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试管，注射器等等各种玻璃器皿。

试管中盛放着不知名的液体，液体已经分层，上层是淡黄色，下层呈黑红。

他摸出注射器，将各个试管上层的淡黄色液体吸入，仅仅装满了一支注射器。

“只剩下一支了。”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