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深夜，蜷缩着的西斯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他的眉头紧皱，面色扭曲痛苦，豆大的汗珠将头发打得湿漉漉的。

很热，身体如同被火灼烧着，脚心像是踩在了炙热的铁块上，这异常的热，变成了火辣辣的疼痛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这是梦，他当然知道，但这个梦太过真实，无论他怎样默念这仅仅是个梦，都无法驱散心头的恐惧。

这恐惧的根源，就在身后，形影不离——那是一只恶魔！

身材魁梧，肤色鲜艳，面容狰狞，额头长角，腰椎长尾，背披双翼，活脱脱从书中跑出来的恶魔形象。

西斯一进入梦中，就看见这只恶魔嗤笑着朝他扑来，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毫无迟疑，转身就跑——当然，只要他脑子清醒，都会这样做。

梦终究是梦，即使西斯在梦中健步如飞，赤脚在烧红色土地上狂奔，身后恶魔的气息仍然如影随形。

西斯感觉，在恶魔眼中自己不像是个猎物，反倒像是一个玩具。

牠的身体能力远超西斯，一脸轻松地跟在几乎虚脱的西斯身后，眼中散发着戏谑的光芒，时不时呼出一口带着异味的浊气，令前面的人神经紧绷。

为什么要逃跑呢？为什么不战斗呢？

当累得无法呼吸，但还是要继续逃命的西斯，终于开始懊悔自己一开始的选择，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死前不用遭罪，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可虽然心里这样想，身体却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西斯忍不住开始苦笑。好在身后的恶魔终于玩腻了，结束了西斯的受苦之旅。

“嘎嘎嘎嘎嘎。”

恶魔猛地停下脚步，看着西斯远去的背影，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大张着嘴巴抬头看向红呼呼的天空，吐出一串难以辨识的音符，接着又大笑起来，可怖的笑声即使百米开外的西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魔鬼怎么了，疯了吗？

西斯很想回头看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还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背部突遭重击，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狼狈地扑倒在地。

“啊——”

西斯感觉身体几乎要散架了，汹涌而至的痛觉让他难以呼吸，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他的身体。

很痛，却也很惊讶。他惊讶自己竟然在梦中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一声惨叫。

十五年了，他的梦一直是无声的，在无边无际的红海上，他连破碎的“嗯啊”声都没法发出。

“次次次次次次。”

身后响起怪异的笑声，那个恶魔正在不断靠近。现在可不是思考奇怪不奇怪的时候了，明知是徒劳，恐惧还是驱使着西斯挥动四肢拼命往前爬。可仅向前推进了不到半米，一只巨大的脚掌便落在了他的背上，轻轻一摁，西斯便趴在了地上。

“有牠孔有從額額發嗎嗎？”西斯听不懂恶魔的语言，但他看得出牠眼中的轻蔑，和渐渐浮现的残虐。

“啊——”

恶魔脚上施力，摇摆着在西斯的背上蹂躏，如同火烤的痛感让西斯忍不住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喔，上是个同。”恶魔的脚离开了他的后背，接着又踩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的脑袋摁进了土里，“有啊就同阿同，表能，要但。”

说完，恶魔弯腰抓住了西斯的脑袋，将他整个提了起来，然后张开血口，朝他脸上喷了一口气。

恶臭唤醒了昏厥的西斯，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软掉了，如同一张破布，风一吹便会跟着摇摆。

终于要死了，这个恶趣味的梦，真希望今天就可以终结。

临近终结，西斯消耗全身力气想要看清面前恶魔的样子，可当他的视线落在恶魔脸上，却看见了远比恶魔更加令人惊恐的画面。

在那张暗青色大脸的正中央，挂着一颗硕大的黑色眼珠子，而倒映在那乌黑色眼球上的，不是骨瘦如柴的西斯，而是一只恶魔，一只额头仅剩独角、身体残破不堪的艳紫色恶魔。

这是我？不对，这不是我！这是谁？这是梦，对，这是梦……

西斯内心终于开始动摇，同时恶魔也张大嘴巴慢慢靠近他的脖子。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灰色的火焰布满整个世界，一道白光忽的从空中照射下来，西斯、恶魔，连同周围的土地，都在这白光中慢慢消散……

西斯醒了，但动弹不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意识覆盖全身，却没法掌握，连眼睛也睁不开，死了一般。

接着，他听见了啜泣声。声音压抑着，沙哑断续，可他非常熟悉。

是米娅，她在哭。

自从父母突然消失，为了自己和弟弟的未来奔走了三天的米娅，抱着弟弟的身体放声大哭。自那以后，泪水从未出现在她脸上。

可现在，米娅在哭泣，一个人，静静地，像是害怕给谁添麻烦一样。

西斯感觉有一柄刀子扎进了心脏，在里面肆意搅动。

我真以为她心如磐石，泪已流干呢。西斯暗暗自嘲。

米娅的身体颤抖着，脸埋在臂弯中。西斯的手离她的脑袋不过咫尺，轻轻一抬便能触碰她的秀发。他想这样做，抚摸着姐姐的脑袋，轻轻对她说，不要紧，我不会放弃的。但此刻，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的泪，从心脏滑落，流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啜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细碎的杂音。随后西斯感觉到额头处传来的湿热。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西斯，这样就好了！”

她的声音好远，像烟一样，一吹就要散掉。

什么叫这样就好？这样一点也不好，没有人会期待这种好的！

西斯内心呐喊着，嘶吼着，捶胸顿足。但他注定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也无法抓住消散的云烟。

西斯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米娅却没有发现。一如既往，她吹灭了蜡烛，推门离开。

知道米娅已经离开，西斯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十五年，已经多少次为自己的软弱无能而懊悔，今天，这虚脱一般的感受再次将他笼罩。

我还能挣扎，我还不能放弃，伟大的真神此刻一定在注视着，他不会放弃米娅的，只要我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再次陷入沉睡前，西斯又一次向真神祈祷。以往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想起了那片血红色土地，飘荡着腥味的炙热空气，那只丑陋的独眼恶魔，以及倒映在那独眼中的紫色影子。

那只是一场噩梦。他这样提醒自己。随后，意识的线便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