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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魂魔界之花》第十三章罗将神美洲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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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面千年干哑的戈壁,挤出一条峡缝仅容一身可过。一个人行走,如画中人,脸庞阴鸷,目光冷峻。天外的光投射不进,脚下寸草不生。一片幽暗中,他在石像身骷髅头前面止步,抬头是一线天。千仞壁立有一火焰洞,他跃入,四周的火窜开惟恐舔舐她身。火焰里亮起一双阴恻的眼,发出阴森的回声。此人踏一步亮眼黯淡熄灭,踏两步回声低吟消失。火里是天草的护卫幻庵,是鬼丸之王,大杀四方,凶戾满身。这世上能令它俯首帖耳的只有天草四郎时贞与罗将神美洲姬。

罗将神穿过火焰洞,在拐弯处跳进地势呈低的黄泉热汤,滚滚的汤水在罗将神身前劈开,裸露地表。黄泉热汤的尽头是一方洞天。罗将神是统领魔界的凶神,拥有不死的精神体,世间万物没有人敢靠近她,她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因其摄生无死地。他的能,不输天草。

罗将神随着黄泉瀑布落入九天深潭,深潭里栖息烛九阴,传说中的血龙,额前一只青眼可以直通地狱。在浅滩处,一个人席地而坐,双目红肿,罗刹剑横在膝盖上。天草在地上斟满酒道:“坐吧,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罗将神身不沾水,尘不染身,将碗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罗将神道:“尝闻世人吃牡蛎,要撬开带水垢的壳,挖出柔软的肉吞食,再将碎壳丢进大海里,绑在发黑的木柱里,等着碎壳再次结心。天草,你数百年重生一回,肉身亦非凡胎,目遇月光可为翅,发焚香可解愁,心破血流可逆人思情,你这宝贵的肉身令你成为众矢之的,天下人纷纷要挖你心分你肉,你看似纵横捭阖,驿马四方,其实是一枚可怜的牡蛎罢了,躲在这黄泉瀑布下舔舐自己的伤口。”

天草道:“你不必取笑我,你的处境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这皮囊虽然残缺,但总算还能控制得住,你呢,却要日夜与自己的皮囊做抗争。罗将神,如今的情势,必须由你我联手,你帮我夺回双目,我用绝冥力量助你打散美洲姬身上的神通力。”

橘右京沿途承加尔福特照顾,长歇短行,十来天才到江户城的外壕。当时的江户城东西约六公里,南北约五公里,四周围有内壕和外壕,外壕周长约十六公里,有城廓两重,城内建筑宏伟,有望楼二十座,城门三十六,还有本丸、二之丸、三之丸、西之丸等宫殿。外壕又分十二阁,各设阁主,又外壕长统领。蓝色的血,给重伤的橘右京予于很大的帮助,当夜他们先到天守阁,天守阁同时也是外壕的中心,每逢大事,所有阁主都要来这里相聚共谋。

阁主空明灭出门迎进橘右京,揖道:“久仰飞燕十三斩橘右京,在下空明灭,闻报已迟,未克远迎,望勿见怪。”橘右京秉剑回揖道:“不敢,贱名有辱清听,有劳台驾。”空明灭见此人面无血色,一副病恹恹神情,又想到他独享盛名,心下诧异,心里暗笑难道真说病恹恹活过尖俏俏。嘴上却赞叹道:“今日得能瞻仰橘大侠风采,光华桑梓呀。”

三人进大厅,分宾主坐下,女仆进茶,退候两侧。空明灭又安排摆宴置酒,众家仆拜过空阁主,喏喏领命而去,排场气势甚宏。橘右京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空明灭品了一口热茶后,道:“橘大侠名满天下,平时请都请不来,加尔福特,你怎么这般鲁莽,也不差人先来知会我一声,好给橘大侠接风洗尘。”加尔福特行礼道:“小子知错,阁主的教诲小子谨记于心。”又想起自己是从床上将橘前辈硬掳过来的,偷偷向他顽皮一笑,却正音道:“小子孟浪冒请,又没能扫榻相候,橘前辈是热尘名宿,恕罪则个呀。”橘右京生平甚少与人交往,如今人地两生,又是正襟危坐在钟鸣鼎食之家,倒有些局促不得舒坦。加尔福特的话在空明灭听来只是应酬之语,橘右京却是莫逆于心,扫榻相候是正话反说,来戏称将他轰出娜可露露的木屋。橘右京想起这段时日加尔福特对自己的高义恩情,自己何德何能,不由一阵感动,但仍手据膝盖道:“在下夤夜造访,多有打扰。”空明灭神色自若,摆手道:“橘大侠哪里话,大侠有兴枉顾,兄弟我倒履相迎还来不及呢,何谈打扰。只不知橘大侠光临敝处,有何示下。”空明灭恭敬洋溢的话,却捧得橘右京尴尬不知如何谦让,只道:“大侠之称不敢当,唤我右京便是。在下一路承蒙加尔福特相救,又与服部师傅有过一面之缘,特前来拜谒。”空明灭道:“服部尊者是江户城的主心栋梁,全城大小事全仰仗于他,不巧他半月前外出办事,但不日便回。橘大侠且多盘桓几日。”转而向加尔福特道:“加尔福特,虽说服部尊者武学已入臻镜,你自幼由他亲授,自不用再顾他学。但百家剑法各有所长,橘大侠剑术深湛,人又亲善,实是世上千载难逢的个中翘楚,你正好借这几日向他讨教剑法,只要他稍加指点,你便终生受用不尽。”加尔福特起身恭恭敬敬地作礼道:“是,多谢阁主点拨。”这话回得不伦不类,只因在加尔福特心里,虽与橘右京相处时日不多,但一路风餐露宿,又在风口村共患生死,不自觉与橘右京更亲近些,若真得其点拨,也不用忙于虚言谢礼。而空明灭一言之恩,却不得不回敬。江户城是极讲究礼数的,位列尊卑,而空明灭在那个份上,自己得谨小慎微。

宴席摆好,山珍海味布满案几,还有女仆递毛巾端漱口水。空明灭席上殷殷劝酒祝词,橘右京不免又要一遭周旋酬酢。席间还有其他几位生人,橘右京也不记得许多,把脸都笑麻了。空明灭问及与盖聂一战,又大表高瞻之情,听得橘右京如坐针毡,满肚子搜刮谦让之词。空明灭见他支支吾吾,扭捏得不像一代剑侠,心里已有几分鄙夷,但力胜盖聂,天下皆知,也不敢冒失,道:“橘大侠既来敝处,就安心住下,多盘桓几日,更是我们江户城的荣幸,有巨细大小之事唤我便是。”又应酬一番硬要引至住处。

仆人掌灯,空明灭在前,橘右京与加尔福特随后,一路雅没雀静,只听得脚下靴声橐橐,在廊壁回音,更增寂静。三人沿正门甬道直北而进,从东侧过去再而北,再向东踅过一带花篱,只见到雕梁画栋,飞檐如翅,极尽巧工之能事。奇花异卉,高雅中透着一股富贵气。

途中,空明灭问:“橘大侠脸色苍白,敢问是否身体有恙?”橘右京道:“数月前鄙人受了重伤,频蒙善人相救,现已好多了。”空明灭道:“如不嫌弃,我房中有九花玉露丸,调理内伤有些奇效。加尔福特,你引橘前辈前去客房,我去一趟便回。”橘右京刚要推谢,空明灭已在花径里东折西绕便不见人影。

空明灭去后,橘右京顿觉身心一松,他本不善与人言谈交际,空明灭越是机敏殷勤,他越感到口拙舌笨大受煎熬。此时的橘右京对野旷人稀,风物长静的激流岛更是怀念。空明灭一走,原本行止端正的加尔福特立即携橘右京之手,一路笑语晏晏径入北边客房。加尔福特是生性可有可无的散漫人,没什么心机,喜怒形于色,还有孩子气与活跳,他一进屋便推椅置盏,倒了一杯清水,咕咕直喉下肚,舒服地打了一个响嗝,问:“橘前辈喝水吗?”说时另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然后打发走仆人,自己铺褥展衾,又推至一角,与橘右京天南地北的闲聊,问及激流岛的风貌,圭殿与满妍。与一切父亲一样,橘右京说起女儿便神光灿然,有说不完的话。而当谈到祁连山时,加尔福特每自己说出或者听到娜可露露的名字,都不禁心神一荡,说不出的欢喜。这样聊了有一时,空明灭送来九花玉露丸,加尔福特忙从床上跳下,用脚在地上急找鞋子。橘右京理了理衣襟,重言相谢,又虚礼应对了一番。空明灭刚要告辞。忽听得城里钟声急鸣,空明灭与加尔福特霍然变色。这是江户城遇袭的警报。而此时的江户城已是惊弓之鸟,一片慌乱。

近日土影忍者获悉罗将神美姬重现热尘,服部半藏化火飞天跟至大漠向天涯,罗将神身生黑烟鱼潜沙,杳然消失。时值流寇聚集成伙,到处抢砸杀夺,洗劫村庄城堡。而柳生十兵卫作为幕府时代最强势的剑客首领,与祖父柳生石舟斋宗严、父亲柳生但马守宗矩被合称为“柳生三天狗”,在江户城,天狗是一种极凶猛又极受人敬畏的神话动物,作为剑客的最高荣耀。他的使命是为除去威胁幕府的妖魔而四处奔走。在柳生十兵卫数次发兵受创,盛怒之下亲征。在他走后,江户城却接连发生命案。十二阁主的冈田以藏与大石进皆死于非命。橘右京与加尔福特到达当夜,另一阁主斋藤一被毙命于练剑堂,他右手握剑,还未及拔出,便被一剑封喉,死未瞑目,满是惊诧之情。

加尔福特检查了一遍斋藤一的伤口,推测死者是在一剑之内被索命,斋藤一并非泛泛之辈,是江户城最具名气的剑客之一,这世上竟有如此强人,仅用一剑便得手。橘右京与斋藤一曾有过交情,其人凛然风骨,一手绝技满天风雨下西楼更是绵密精妙,自己五十剑内也不敢言胜,而今竟有如此剑客,剑快到令斋藤一只来得惊诧。加尔福特问道:“橘前辈,你可曾见过如此快剑。”橘右京沉默摇头,自忖连自己也无法做到。江户城人心惶惶,皆言罗将神美姬。

加尔福特问:“橘前辈,罗将神美姬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橘右京道:“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有一个婴儿因为家庭的贫困而被弃入海中,婴儿对抛弃自己父母的怨恨和对死亡的恐惧召来了黑暗神,婴儿以自身的肉体为祭品和黑暗神安普洛夏成立了临时契约,从而获得不死之身。当婴儿漂流到下北半岛,陆奥之村时被村人发现,村人收养了婴儿并给她取名为水姬。吸收恐山的灵力的水姬成长到十三岁时,以全村人的生命为祭品和安普洛夏成立了正式的契约,成为罗将神水姬。此后,她在热尘各地无恶不作,大肆破坏。在这期间水姬交换了许多次身体,虽然她与安普洛夏签订的是不死的契约,但她也要夺取他人的肉体,吸收别人的灵魂才行。到室町末期,水姬由于当时取得的身体达到了界限,又没有发现新的合适的身体,因此进入恐山休眠。到战国中期,罗将神战败美洲姬,并同时占据她的身体,所幸她的暗黑力量很大一部分遭到美洲姬肉体的封堵,无法完全释放出来。所以罗将神美洲姬一出现在热尘,便遭到花讽院和仲与黑子合力攻击,进一步封印他的灵体。”

加尔福特又问美洲姬的来历,花讽院的和仲又是何许人也,黑子又是什么人,橘右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平生所知的悉数告诉加尔福特。最后两人联床夜话,畅谈一切。加尔福特问起橘右京是与他的妻子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一起到激流岛的。加尔福特又忽然问:“橘前辈,你曾答应回激流岛前,要去跟娜可露露道别,你会去吗?”橘右京支吾,只能坦诚说不确定。加尔福特忧伤道:“露露一定会很伤心的。”橘右京问:“为什么呢?”加尔福特道:“她在你心里不是不可替代的位置。”橘右京默认,因为他的心中只有圭殿与满妍,一个人的心很有限,只能容下一两个人。加尔福特道:“爱一个人而不可得,并不算最苦,最苦的是看着她伤心难过,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橘右京心头一震,深深地看了加尔福特一眼。加尔福特也还年轻,藏不住心中的悲哀,便向橘右京说起了依稀在眼前的往事。

那一年加尔福特八岁,随着师傅去沩水祁连山找一位婆婆,后来他才知道婆婆是娜可露露的外婆。那是秋天的时候,柿子已熟,娜可露露在黄昏中飞驰,打落一地的柿子,她回头看见一个忍者装扮的孩子,十分好奇,不禁东摸西扯他的忍服。加尔福特初到生地,胆子又不大,师傅交代他不可乱跑,他便站着一动不敢动,被眼前虎头虎脑的小姑娘唬住。娜可露露拾起地上的柿子递给他,他嗖地将双手藏到背后不敢接。娜可露露用力地将柿子塞进他的怀里,盯着他说:“吃吧。”加尔福特傻乎乎地接过,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口咬下柿子,苦涩无比的柿子,辣裂得他忙吐掉。娜可露露转身边跑边笑道:“笨蛋忍者,冻柿子是要削皮的。”夕阳余晖包围着她的背影,小忍者啐口水皱眉头。

后来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那时候的加尔福特已经学了一点遁术,他们常在林间玩捉迷藏,但加尔福特从小就笨,总将土遁的布遮在树上,娜可露露还以为加尔福特在跟她开玩笑呢。他们也在柳树下玩过家家,娜可露露既扮新娘又扮新郎,而加尔福特总是寒碜的小花童。

七天后,婆婆与师傅一同回江户城,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婆婆。而师傅每年总要带加尔福特去一趟沩水祁连山。长大后他才知道,婆婆死于天草一役,惟留下娜可露露伶仃孤苦。

他想照顾她,可在她面前他总是胆小如鼠,而她又顽强得像可以统治整个世界。他深知她的孤寂像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从不愿向人诉说。而他拿着童年的旧钥匙,只能敲着厚厚的墙。情窦初开的他,更不敢和她说。

背着橘右京的一路,加尔福特都在安慰自己,她有自己我的人,我应该为她而高兴,即使爱的人不是我。因为一个人能为爱而燃烧,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加尔福特笑道:“尽管如此,沿途我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痛扁你一顿,直到云冈枯山,我才打消这个念头。”加尔福特调皮补充道:“到云冈枯山我知道你是橘右京后,我打不过你呀,只能打消自己不去打你,哈哈。”加尔福特是有情人,他的爱是怜惜与祝福,被他爱着的人都会在尘世得到幸福。橘右京则告诉他幸福的闪电曾告诉他的一切,并衷心地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与娜可露露都有灿烂的未来。爱情是人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一,能感受到的人都从中获得幸福。然而窗外的树影,正在涂去月光花的色泽。那一夜,再次发生了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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