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推杯换盏，林、王二人谈论一些朝中人物典故，讲究一些文章学问。廖伯玉插不上嘴，只在一旁斟酒。片刻间十几杯酒下肚，林达量浅，已然微醺。王守仁意兴正浓，便和廖伯玉谈论骑射兵法，廖伯玉虽习武多年，但所学均是步战技击之道，对骑射兵法所知寥寥。王守仁所知极博，转而说起道家吐纳之术，廖伯玉对内家修炼却是熟知，可以不时插上几句。

王守仁谈兴愈来愈浓，廖伯玉渐渐插不上话，只是陪他一杯杯喝酒，林达早已停杯不饮。王守仁并不在意，自顾自道：“廖兄弟好酒量，我很久没能如此痛饮了，痛快，痛快！思源兄，这圣人之道如何才能获知，弟是深思已久，可是总也不得其门啊。朱晦庵说道‘格物穷理’，小弟也曾深信不疑，思源兄大概也听说过，小弟当年曾试验过，我对着一丛绿竹是‘格’了七八天啊，可惜什么‘天理’也没有‘格’到，反倒是大病一场啊。哈哈，呵呵，思源兄，你说可笑不可笑，所以啊，我觉得，朱子说的也未必就对呵……”

林达听他对朱熹的学说表示怀疑，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他素知此人疏放，当年甚至曾在家乡会稽山上的阳明洞搭庐居住，一心修炼道家的导引术，也曾说过“言益详，道益晦；析理益精，学益支离”这样的话，是和正统儒者格格不入的。

这时，门外传来了琵琶声和女子的唱曲声，料想是赶座儿卖唱的。林达正想岔开话题，便高声道：“小二，是有唱曲的吗，叫进来唱两个曲子助助酒兴。”

过不多时，就有一个抱着琵琶的老汉领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二人向王、林、廖三人施了一礼，老汉颤声道：“三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子？”王守仁话头被打断，颇有点不耐，挥手道：“随便唱几个罢。”廖伯玉掇过一把椅子让那老汉坐下，老汉道声谢，坐下铮铮地弹起了琵琶，那少女唱了起来：

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你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淹泪眼。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

这少女声音柔媚之极，直有一股销魂摄魄的味道。三人一下被吸引了，禁不住都仔细打量这姑娘，只见她穿一身淡红衣衫，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长得并不特别漂亮，却很能吸引人。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包括声音，仿佛都有一双无形的小手，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廖伯玉不由得把这个歌妓和纪维容作个比较：纪维容是清淡到了极点，让人不敢轻易接触；这女子却柔腻到了极致，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他再看那老汉，衣衫破旧，面上皱纹堆垒，后背隆起，双手枯干，年纪着实不小，怀里的琵琶也黄里带黑，显然已经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廖伯玉心想，看年龄，这二人不像是父女，莫非是师徒？

王守仁拍手赞道：“好曲子，关汉卿曲子的真味儿，可让这姑娘给唱出来了。”

女子深深一个万福，柔声道：“多谢大人夸奖，大人喜欢，奴家就再唱一支。”王守仁笑道：“好，好，洗耳恭听。”那老汉曲调一变，女子樱唇微张，唱道：“剔残灯数尽寒更，自别了鸳鸯，谁更卿卿？竹影疏棂，蛩声废井……”

一句尚未唱完，那老汉忽地一跃而起，人在半空，手中已多了一把弯弯的短刀，直向林达当胸刺来。这一下真如雷轰电掣一般，迅捷无比，林达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大嘴呆住了，眼见得就要一刀穿心。幸亏廖伯玉就坐在他身边，这下虽然猝起不意，但他浸淫技击之道多年，反应极快，危急间不及多想，用手中一双竹筷迎着刀势一拨。这一下见出了廖伯玉的功夫，对方刀子刺得极快，还是被他正拨在了力道最弱的部位，筷子虽脆，却并未折断，刀子被带偏，从林达身边掠过。林达死里逃生，这时才发出一声惊叫。廖伯玉挥拳直击那老者的面门，那老者哪还有刚才的老态龙钟，身手竟是矫健之极，一击不中，已然向后跃开，避开了廖伯玉这拳。

就在廖伯玉出招的同时，那女子手一扬，一把飞刀向王守仁射去。廖伯玉倏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老者的一刀只是佯攻，目的是吸引自己出手，他们真正要杀的人是王守仁。但他此刻招式已经用老，再也缓不出手来救援，不禁暗叫不妙，恐怕王守仁是难逃此劫了。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却见王守仁一下从椅子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无巧不巧，正好避过了这一刀，那柄飞刀射穿椅背，钉在了墙上，刀柄兀自颤动不已。廖伯玉暗惊，这女子比那老汉更危险。当下不及多想，伸手一掀，连桌子带酒菜一起向那二人砸去。

那老者不退反进，短刀一划，桌子已被劈成了两片，盘碗酒菜落了一地，刀光闪动间，老者直刺廖伯玉的咽喉。廖伯玉暗赞一声“好身手”，他并未带有兵刃，只有手里还握着那双筷子，便侧身避过短刀，用筷子插向对方的眼睛。老者低头避开，狂风暴雨般朝着廖伯玉急刺，廖伯玉护住身后两人，寸步不让，竟凭着手中的一双竹筷和对方以快打快，斗了个难解难分。

林达、王守仁几曾见过这等阵势，缩在墙角，浑身瑟瑟，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