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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可知心底事》第二章 “就这样,她丧失了十三年来唯一一次逃离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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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扬吃了个七分饱,用餐巾擦拭了嘴,问一旁服侍的佣人:“东琳吃了没?”佣人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还没呢。”他的语气充满戏谑,“东琳小姐身子不好,躺着呢。”并不是不知道那些爱嚼碎嘴的人口中所谓的“身子”与“身体”的他挑了嘴角似笑非笑,说:“把我的拐杖拿来。”佣人急忙拿了他的拐杖来,乌溜的长柄,他握在手里缓慢地起床。

为了方便,阮东琳的房间就被安排在他的隔壁,他用拐杖顶开房门——他知道她从不会锁门。房间的主色调是黑白两色,当初请了法国著名室内设计师jeanpaulc来设计的,她刚搬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才七岁,她的妈妈揽着她的肩膀笑说:“真是漂亮啊,以后我们小东琳做新娘子都可以啦。”

十多年过去,他以为她会如一般女孩子一样用粉色帏幔和蕾丝装扮起来,就算她闹砸了所有的家具说要统统换了他都会纵容的,他那么宠她。但她没有,仍保持着房间的原样,也没有给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抽屉落上锁,她乖顺得像只被抚摸舒服的猫咪。他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他生气,很生气。

月光下的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她柔软的身子缩成一团,手枕在脑袋下面,膝盖屈起。他挥手谴退了佣人,缓步踱上前掀了她的被子,她抖了一下。他勾了嘴角靠近她,从身后抱住,问:“丫头没睡哪吧。”她转了个身缩手缩脚地偎进他的怀里,拉好被子,说:“没呢。您饭吃了没?”他在她的头顶点头,尖尖的下巴戳到她的发心,怪痒的。

她又问:“那药呢?”他笑出声,“你管得着么,东琳?”她沉默地缩了缩脖子,想要睡着了得了,他丝绸的睡袍蹭着她细嫩的脸庞,催人入梦。

却被他揪了耳朵,“说不过人就逃了?东琳你越来越出息了啊。”她吃痛地哼哼,惹来他的笑声,极具报复性。可不一会儿又把她再搂紧些,“丫头你别睡太熟啊,记得不时起来看看我还有没有气儿声。不然你一丫头躺死人怀里,晦气。”她听完就红了眼眶,开口:“您不会死的,您命好着呢。”他叹口气,亲亲她细腻圆润的耳垂,“睡吧。”

她睡着以后做了好久的梦。

梦见自己七岁的样子。

还有他十二岁的样子。

她的妈妈在一次外出时意外丢了命,路家孙子辈里最小的少爷拄着拐杖红着脸,一向打理得服贴的头发乱得像乡下的鸡窝,他捏着她细嫩从来不干粗活累活的手,摩挲着,“徐阿姨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会没事的,我都还能活着,徐阿姨怎么会有事呢?对不对,东琳。”

他们坐着连车窗都贴得黑乎乎的车去到了位于郊区的路家主宅,老夫人喝着茶,穿着改良旗袍,接待他们。他连丝绸的睡衣都没有换,衣冠不整的样子,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但他依旧固执地给主母直挺挺跪下去,“奶奶,您帮帮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他就这样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他那天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多,他带着这样的体质硬生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醒来睁了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看到的不是她,他撑着自己想起来,“丫头?”

身边有人把他重新摁了下去,告诉他:“少爷您别乱动。”他瞪了对方一眼,“阮东琳哪?”男仆眼观鼻鼻观心:“给她母亲送行去了。”

他突然觉得很闷,很闷很闷,像有一只手攥着他的喉咙,又像湿咸的海水漫过他的头顶,宛如溺水,一番挣扎,最后也只是问:“徐阿姨的……找到了吗?”男仆眼神闪烁,“找到了……就是不全。”他心里咯噔一下,急血攻心,眼前黑了黑。他的头在洁白的枕头上沉了沉,又差点昏睡过去。

阮东琳觉得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她目送母亲火化,亲手把她的骨灰盒放进沉沉的地下,身边尚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卖艺者。其实一贯作风西派的路家不好这口,但是她坚持,说是家乡的规矩。

路家给她置办了墓地,在近郊的山脚下。她突然很想撞到墓碑上就这样死了算了。陪同的佣人捏着她的肩膀,死死地,抠出了浅浅的紫色指痕。对方说:“东琳小姐回去吧,少爷还等着。”东琳摇头,“我妈妈已经不在了,路家我早就进不去了。”对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说:“少爷等着呢,东琳小姐。”

她被领回路家于北郊专门给小孙子置办的房子里,二楼烧得满脸通红的路远扬冲她展开手臂,弯了手指,东琳,来,东琳。她立在门口不动,身后的佣人推了她一把,替她阖了门。她踉跄了一下,“唔”一声摔倒在地。他坐在床上看她自己爬起来,乌黑得沉不见底的眸子望着她,把手收回来。

他昂着头说:“你没走成?”

“他们不让我走。”

那种濒死的感觉又来了,她觉得喉咙口有只手越攥越紧,她蹲下来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却把眼泪呛出来了。她无力地用手在空气里抓着什么,抓到一只滚烫的手,她用力地抠,终于大哭起来。

“少爷,少爷,我妈妈没了。”

就这样,她丧失了十三年来唯一一次逃离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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