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坐看尘起时》第十章 锦绣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胡乱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兰尘扫完了翡园,跟管事大娘打过招呼,回屋拿了些铜钱就出了苏府。请用 访问本站

她们这些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自由,只要分内的工作做好了,一个月可以有几次上街的机会。

渌州文具店的位置,兰尘早已熟悉,她没急着去买笔墨,在苏府呆久了,偶尔出来看看这繁华的街市,也是种消遣。在现代就是这样了,兰尘总不太喜欢去问价格、试衣服之类的,她更乐于独自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穿行,最后拿上自己选择的东西,直接付钱走人。

丰富的物资是让人安心的。纵使自己不是富贵之人,但当一个社会拥有足够多的产品供应时,这往往意味着社会的安定。对普通的人群而言,没有什么比安定更重要。

兰尘会这么想并不是悲天悯人,只是有点推己及人罢了。虽然她没经历过乱世,但也许是骨子里还继承了祖先们颠沛流离的那份悲哀的记忆吧,“战乱”这个词,每每会让她毛骨悚然。

五千年历史,其实只刻下了十个字: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今日闲逛,又发现了一点惊喜。

在渌州最繁华,这也意味着是最喧闹的锦绣街上,竟有古色古香的纸伞韵味悠长,尤其那伞面上绘了些香花幽草、远山烟树,衬着几句小诗,尤其显得雅致,让人不禁想起断桥边多情的白娘子。

兰尘慢下脚步,看着那些撑开在路边台阶上的纸伞,不觉温柔地微笑起来。老板是个有几分书香气的人,瞧见有人欣赏,也不上前推销,只在旁边静静坐着,街市的喧嚷似远似近。

可是,早已没有了撑一柄纸伞的背景。这个世界虽然正该在萧萧烟雨里酝酿诗情画意,但那不属于兰尘,亭台楼阁、烟柳画桥,这都需要有足够的生存资本,以及如梦的相遇与刻骨铭心的别离。

而兰尘,既没有,也拒绝。

一个粗鲁的男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市集上平和地热闹。和兰尘眉梢那抹略带烟雨色地淡远。

“哎唷。姑娘,到本公子家去歇歇吧?看你疼地这样儿。看这小脸儿白得,哎呀呀。叫人好心疼哪,哈哈哈哈!”

一听就知道是那种最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公然调戏街上漂亮女孩子的戏码。还伴着恶奴们阵阵谄媚地笑声。完全破坏了兰尘刚才所陶醉的气氛。她皱皱眉,抬头望去。

没多远地路中央,一个肥得十分让人想踩,但总恶心地觉得会脏了你鞋子地年轻男人正垂涎地盯着面前地女生。肥男地服饰很是华丽。又披金戴玉地整得光灿灿地。只是烂泥又怎么扶得上墙?

可惜了那身绸缎上绣女们的心血。

“那是新来的渌州刺史的儿子,整天就会在街上鬼混,有点容貌的姑娘都不敢出门了,今儿这姑娘……怕是免不了一番羞辱的。”

卖伞的老板满脸愤懑,却只敢无奈地低声抱怨,周围的人大概早已知道这烂泥的身份,低着头匆匆闪过。被截住的姑娘躲在一个中年女人身后,那女人狠狠拍开肥男伸向姑娘的手。

“光天化日的,你也不怕被老天爷剁了爪子?”

“老女人,给我滚。”

肥男缩回手,怒气冲冲地吼着,他身边的两三个恶奴立刻上前推搡着那中年女人。兰尘这才看清,那竟是冯家庄的冯大婶和绿岫。

第一反应是自己该上去帮她们,但是腿并没有迈出去,因为脑子里同时漫上来的念头并不止这个。

她最清楚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里,她更是什么都没有,无权无势,冲上去又如何?对方是这渌州刺史的儿子,嚣张了这么久都没人管,可知是被纵容着。况且古代人命贱如草芥,“尊严”这个词,是你即使付出了生命,也不会得到承认的。所以自己就算去了,一定救不了绿岫,一定也会被牵连……

心里有一根刺苦涩地梗着,兰尘这一刻无比鄙视自己,可是她克制不了自己不那么想。

真是卑劣呵,当初若非绿岫母女相救,谁知自己会遇到怎样可怕的事?

“喂,姑娘,姑娘,你……”

卖伞的老板看兰尘盯着那肥男方向莫名地苦笑几下,便咬咬牙快步朝那肥男走去。他担心地叫了两声,最终还是沉默了。

在伞后的酒楼上,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不知何时靠着二楼的栏杆,端一杯酒,嘴角带笑地看着兰尘。

“小姐,小姐!”兰尘急切的呼唤声在她冲到绿岫面前时变成厉声斥责,“你们干什么?放肆!”

她打掉一个恶奴抓着绿岫的手,挥手给了另一个扯着冯大婶胳膊的恶奴一记响亮的耳光,横目狠狠地扫过几人,怒道,“给我退下!无礼的东西,我们小姐是你们这等奴才碰得的吗?”

这招先声夺人让恶奴们面面相觑,胆怯地退开了一步。兰尘便赶紧转身小心地拍拍绿岫的衣服,似乎是嫌刚才那些恶奴的手弄脏了绿岫那身碧色罗衫般,同时她戒慎戒恐地向绿岫俯身行礼,颤声道。

“小姐,对不起,都是奴婢的疏忽,奴婢只顾着查验那些要送给苏家诸位夫人小姐们的礼品,忘了叮嘱码头上杂乱,竟然让丫头们跟丢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请小姐责罚。”

“……兰姐姐……”

绿岫一时还没明白,但她这声音叫得软软的,配上美人苍白的脸色,在旁人看来,倒像极了被吓坏的大家小姐。冯大婶迅速反应过来,从前见识过的那个从京城回来的本家大将军家的派头,这会儿正好用上。

“好了,兰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小姐的脚扭伤了,我们快走。”

“扭伤——”

兰尘满脸惊惶,双手直发抖,她害怕地看向冯大婶。

“这、这可怎么向夫人交代?夫人、夫人会”

“那我先去叫顶轿子过来,这大街上人多,嬷嬷你快带着小姐退到那房檐下去,小心街上这伙儿混人的浊气熏着小姐。”

兰尘这么说着,便和冯大婶一道扶起绿岫要往旁边去。那肥男这时回过神来,感觉看兰尘这架势,再看看已经优雅地站直了身体,头侧向一边,脸色虽白,却神情冷静而矜贵的绿岫,心内有些发怵。恐怕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但又不太甘心,如此绝色佳人,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想了想,肥男便向前迈了两步,只管张口嚷嚷道。

“站住,站住,你是哪儿的丫头,没看到本公子在这儿吗?”

兰尘冷冷回头,不屑地打量肥男一眼。

“你是谁家子弟?好大的胆子,刚才我若不及时过来,你这群奴才要把我家小姐怎样啊?”

肥男吞吞口水,挺胸道:“我乃是这渌州现任刺史大人的公子,刚才只是想请你家小姐上刺史府坐坐。”

“哼,渌州刺史张银忠?”

肥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面前这女子竟敢直称父亲的名讳,而且,谁家的婢女可以如此顺口地说出刺史大人的名字?

难不成真惹上厉害角色了!

兰尘会知道新任刺史的名字纯属偶然。还是前些天苏老太爷和苏大公子在翡园喝茶的时候,管家来报说刺史登门拜访,就从苏大公子口中听到了刺史的名字,这倒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啦。

瞅见肥男变换的脸色,兰尘冷笑一声。

“真是张银忠教的好儿子!知道我家小姐伤着了,不赶紧派人恭送到苏家去,竟然敢在大街上拉着侯爷府闺阁中的小姐去家里坐坐?我倒要看看,这渌州的刺史大人用的是哪门子家规?”

苏家、侯爷府,但凡是渌州城有点儿见识的,没人不知道苏家当家主母任夫人就是昭国宁远侯的女儿,此刻兰尘又是这等气势。肥男露了怯,他可记得自己的父亲上任后首先毕恭毕敬地拜望的就是苏家。

“呃……这个,还请姑娘恕罪,小生、小生不知道小姐是侯爷府的小姐,纯粹是仰慕小姐的……嗯……的天人之姿,一时冒犯,就……”

肥男带笑诌着讨好的话,兰尘看也不看,只冷冷道。

“轿子。”

“啊?”

“你要我家小姐走去苏家么?”

“啊,是,是。”肥男赶紧吩咐旁边的家丁,“快去刺史府叫人派轿子过来,要最好的那顶霞锦四人抬……”

“蠢材。”兰尘又是一声喝斥,“不知道小姐受伤了吗?等你刺史府的轿子送来,小姐早就疼昏了,去,把那街角的小轿拣干净的唤一乘。”

“听到没,快去!”

肥男应和着兰尘的话,一个家丁便飞快地跑向那边的街角,立刻,一乘小轿抬过来。兰尘先用手绢儿擦擦轿内的座位,然后小心地打起轿帘,和冯大婶扶着绿岫坐进去,轻轻放下帘子,吩咐轿夫道。

“去苏府,快一点,轿子走稳。”

说罢就和冯大婶跟在轿子两边,也不理会肥男。暗暗看着刚才这出的路人们赶紧让道,轿子转眼就上了另一条街,往苏府方向而去。

“呵呵呵,倒是挺机灵的,胆子也不小,看来还真不像普通女子呢。”

站在酒楼上的男子笑弯了原本锐利深邃的眼睛,看兰尘她们消失在街角处,便懒懒地直起身子,把早已空了的酒杯轻轻放回桌上。

他正是萧泽,摆脱了涟叔的追杀,萧泽晃进这间渌州知名的酒楼,却没料到看了出好戏。想起刚才的情景,萧泽不禁又笑了出来,低声自语道。

“是叫兰尘,对吧?呵,有点意思。”

挥手示意小二过来付了帐,萧泽悠闲地走出酒楼。

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刀剑相衬,但凭那股洒然的气质,他已卓然出众。只是天下人都知道萧门少主的大名,却不知道擦身而过的青年正是其人。这种奇怪的感觉,萧泽一贯都很享受。

状似随意地出了锦绣街,萧泽七拐八弯地在无名小巷的大柳树后停下。片刻后,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属下参见少主。”

“花舵主叫你来的?”

“是,花舵主让属下转告少主。最近渌州城内有北燕人活动的迹象,花舵主怀疑他们可能是北燕皇室派来的。”

“北燕皇室?何以见得?”

“行动极为隐蔽,初时我们也没有察觉,还是意外得到消息的,追查之下才发现,对方的调查十分广泛而精细。倘是商人,不必如此。而周边诸国,目前唯北燕有此嫌疑,西梁与东月,不必如此调查。”

“他们做了什么?”

“像是在调查渌州的粮食交易情况。”

“哦?”

“我们目前能确定的是一共有五人在渌州,他们很仔细地在各米铺、码头,乃至村庄之间活动。至于上报给何人,我们还没查到。”

“还调查了些什么?会不会是假粮食之名,察看渌州的军政要情?”

“除了调查粮食的产量、运输、售价等相关情况外,不见他们有别的动向。到属下来找少主为止,也还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这是个奇怪的消息,北方的燕国因为夺嫡之争,很久都没有对昭国有所动作了,现在也还没有接到燕国储君底定的情报,燕国皇室的人却潜入渌州,是为了什么?昭国边境重镇雁城的萧门分舵舵主洪琨并没有送信过来,那么,这是哪位皇子私下的小动作吗?

萧泽背起手,无声无息地踱了几步,表情平静。

“今晚,请花舵主到渌水边来。”

“是。”

那下属领了命,却并没有立刻退去。

“禀少主,今日凌晨,‘暗’又出动了。柳云山庄庄主被刺杀,现场依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次有人跟他们交手了吗?”

“柳庄主跟对方有过激战,庄上的护卫也参与了,但柳庄主还是没能逃过。留下的那具杀手的尸体已被毁容,除了一身黑衣,身上什么标记都没有。”

“花舵主怎么说?”

“会去请暗的杀手出面,表明此人一定非常想除掉柳庄主。由于现在还找不到暗的任何踪迹,花舵主想还是从柳云山庄入手来查。不知少主以为如何?”

“花舵主已经派出人了么?”

“还没有。”

“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吧,不过要谨记,我们只想找到有关‘暗’的线索,柳云山庄的家务事,不要介入。”

“是。”

男子低首,他抱抱拳,恭敬地向萧泽的背影道。

“少主,属下先行告退。”

“嗯,辛苦了。”

没多久,窄窄的巷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寂,萧泽转身折向城西。

因为管理马市的缘故,萧泽对北燕比较了解。

燕帝有七子,储位的争夺就在长子、二子和四子之间。据萧门探查到的情况,长子燕南虽能力出众,亦占据天时,但因其母地位不高,母族势力单薄,难以威慑重臣,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反没有最大优势,实际上就他的表现来看,也并不算是这场储君争夺战的参与者;二皇子为皇后嫡子,燕后一族在北燕是仅次于皇族的大家族;而四皇子则是燕帝最宠爱的贵妃所出,这位贵妃亦出身北燕名门。比较来说,后两位都不是无能之辈,竞争也主要是在他们之间。所以,燕国的储君之争恐怕短期内不会完全平定。

北燕是个一半人口在游牧,一半人口在农耕的民族,民间剽悍之风尚浓,军队战斗力绝不容昭国小觑,并且他们占据了马匹的产地,这是两国战争中的一个关键,但北燕最大的弱点在于粮食。农田开垦量有限,麦稻产量也不高,畜牧受天气影响亦特别大,北燕多数时候都需要从昭国买进粮食,对他们来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却也难以改善。

事情,就这么拖了多年。现在燕国皇室竟有人直指昭国内部的粮食交易,真是出人意料啊。

那么,是谁?想做什么呢?

看来要通知雁城分舵主洪琨多加注意了,北燕内部的混乱,虽说可以缓解两国边境长久以来的烽火,然而却也可能把昭国卷进它的纷争里去。

但是,北燕的情况到底不明,这潜入渌州的探子,还是先让人监视着,暂且按兵不动为好。目前最重要的应该是查清吴鸿的去向,自去年带那个叫兰尘的丫头出现在苏府后,他就消失了。

不可能没有动作的,朝中资历尚浅的张银忠能迅速被拔擢为这渌州的刺史,绝非偶然。

吴鸿的主子,到底想怎么做呢?他的第一个目标,真的就是萧门么?

而所谓的“武林盟主”这颗棋子,会是他下的第一步吗?

可供串连的线索还是太少了,但渌州,这座和西边的国都相呼应的城市,绝对也是处于漩涡中心的。

呵,这里,就是个永远没有安宁之日的地方!</p>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