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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第十五章江头潮已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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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水城下,狼烟已散。

淳于薄和朱沿熙一左一右,稍稍退后,分别从身后顶住烈皇。

“皇上……”淳于薄忧急如焚。

披风紧裹,黄金护面之下只闻男子低声快速道,“作声不得!”

朱沿熙立即不动声色地将药布贴进他背心,头也不回地对左右闻声而来的众将大声道:“皇上无碍!”

军心乱不得!

上墨兵败如山倒,士气低弥。

溃兵至,追兵亦至,一串火把过来,照见泥潭中袁霸先正长叹:“我为贼人所误!”

烈皇淡淡问候:“螃蟹好吃么?”

身周众晟瀚将士齐齐长笑。

在这笑声中,一身血火的轩辕长歌飞奔至烈皇身侧,凑近耳边急道:“戏演得差不多了,还不回营上药?”

“无妨,”他眼中惊电扫过黑暗远处一隅,侧首俯进她耳边,“这戏还得演下去!”

两阵之间不厌诈讳,因为真正的虎狼,正耽耽而动。

袁霸先身陷泥沼一代名将虎威不去:“败军之将,无颜言勇,袁某自当以死卫社稷,纵横尸沙场,亦绝不运窜于草间求活,小儿休要羞辱!”

烈皇:“素闻袁公英烈,传言果真不虚。”

轩辕长歌暗中扯他衣袖,不由加了把力---废话少说,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彼时她不知,他已知自己伤在肺腑,只凭一腔坚韧毅力强撑。

为她,为国。

袁霸先:“三军可夺气,帝君可夺心!晟瀚有君如此,兴,我上墨之敌乃烈皇,亡矣!”言毕一声长叹,在上墨众将的惊呼声中愤然解剑往脖端横抹而去!

呛然一声,手中宝剑脱掌而出,颈间却险险划出一道血痕。

竟是轩辕长歌出手挡了袁霸先!

----若不是感应到烈皇欲出手相拦,她绝不这般多事。

----他要招降此人,为的却是她的复国大计。

烈皇道:“袁公此言差矣,将受命于君,袁公何错之有?”

轩辕长歌急得跺脚,废话再多也不看看时候!

与淳于薄互打一眼风,淳于薄立即带众人先行离开,而轩辕长歌不由分说便利索绑了袁霸先,扔给一旁的朱沿熙。

“你这男人,”她粗鲁将烈皇顶上马,“平时闷罐一个,今天却这么聒噪!”

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

凄惶视野中,满目只见艳极凄极的残红乱舞,人影幢幢而动,却像是氤氲在一滩粘稠血海里,惟余轮廓的线条浮凸,深深浅浅的红。

嗅觉却是真实的。

浓重的腥气,自营帐中端出的水盆里传递血的味道。

自淇水一役后,世界于她由森然入骨的白,变成剜心透骨剧毒入腑的妖红。

这眼疾此后便追随了她一生。

当医侍脱下烈皇的铠甲,轩辕长歌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心脏处赧然是三个手指粗的血洞,而同样被碎矢洞穿的,还有腹部和双臂。

拈花和尚的药,只是顶级的伤药,缓一时痛,止一时血,延……一时命。

搭着他的脉,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到得今日,悔字都成灰。

朱沿熙突然上前,沉默着递上一枚青瓷小瓶,然后痛苦地别开眼去。轩辕长歌木然接过,将药凑进鼻端,赫然动容……

就在这瞬间,烈皇喉间已逸出悠长一叹。

随即胸口起伏渐小渐止。

他已撑到了极限。

轩辕长歌飞快将手抵进他脉门,同时将药放进口中嚼烂。

俯身,哺喂。

他根本不能吞咽,她抵着舌往他喉间死命堵,却被尽数止在口中。

寸许地,生与死,如此近。

她的苦泪恣意奔淌在他脸上,唇齿相抵,他却了无声息。

求你……只求你……

加重手上功力,她强压下心中惊惶。

唇间一动。

便在她脱力之际,口中稀释的药汁尽数入了他的喉。

男子呼吸浅浅,如拉长的线,就这样拉着拉着,似断非断,浑没个尽头。

轩辕长歌定定看他昏睡平静的容颜,想起他阵前强撑,只为她故,不忍哽咽道:“你……倒是忍得。”

身后朱沿熙低低一叹,“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是……忍不,得的?”

闻言她终于双手掩面。

泪雨滂沱,沿着她瘦削的十指缝中涔涔滴落。

手背上凉凉而粗砺。

是烈皇的手。

轩辕长歌怔忡睁眼,不意便落入他深如幽潭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万千心事难以为继,一时只觉天涯寂寥。

“你醒了?”她扯开一抹牵强的笑意。

他扯扯唇,吃力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动作这般粗鲁,我想不醒也难。”

“哪有?”她轻声道,俯身为他掖被角。

“长歌,夜深了,你回营歇息罢。”

二人虽名为夫妇,但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合床。

轩辕长歌:“皇上抬爱,乃是长歌的福分,就让长歌守……”

话音未落,却被他示意打断。

烈皇低低道:“应说你肯嫁与我为妻,是重光的福分。”

我找了你一生,如今,你便在我身边了。

就这样陪着我,纵相看无言,亦是满足。

他又沉沉睡去。

朱沿熙撩着帐帘,轻轻对轩辕长歌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来。

二人一路无语,俱都心际沉沉,机械迈步。

轩辕长歌在无人处站定,深吸一口气,“说吧。”

“那药,名唤,玉焚……散,”朱沿熙的声音幽幽沉沉,“大猛……之药。”

药如其名,服下便是玉石俱焚,亦就是将回光返照的时日多拖得一时罢了。

轩辕长歌闻言别开头去,紧闭双眼。

这一身罪孽,岂是如今说悔便能早早悔得来?

朱沿熙突然便跪倒在她面前,“皇上……时日,无多了!娘娘!”

他早已认出她的身份。

只因那高高在上、冷漠深沉的男子,何曾对人有过如此灼热胶着而不自知的眼神,更遑论舍命相护的那一扑?

轩辕长歌浑噩开口,“天数?”

“皇上,伤在,要害,多则,七八天,少则,”他仰天强制止泪,闭了闭眼,双唇颤栗,“两三天……”

耳际有什么呼啸着一闪而逝。

似乎是风声,又似乎只是灵魂裂开的细响。

我百身莫赎。

“皇上……还无,子嗣,”朱沿熙重重磕头于地,“娘娘!”

男儿有泪不轻弹,脸上泪已千行。

轩辕长歌移步上前,将朱沿熙扶起,语音悭悭,“本宫知道。”

是的,本宫。

我是你的妻,我将担起我的责任。

时日无多,来日无计,只乞上天开恩垂怜。

晟瀚帅营。

“出去!”药碗掷地,哐咣有声,吓得伏在地上的数名随军彤史女官以头触地,瑟缩不敢言。

遣彤史女官随军,只因华太后不可能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后放心。

“谁给你们的胆子?”烈皇攥住榻下衣衫不整的女子下颌,手上加力,迸得伤口处又渗出一片黑红,“说!”

“是我,”轩辕长歌拿着伤药缓步行进,示意所有人等退下。

“长歌,”他气极闭眼,别开头去怒咳出一口腥血,“你……”

“皇上息怒,”她上前坐在榻边,径自将他按回枕间,抬手拭去他嘴角血污,脸上再无半点羞色,“长歌身子恐怕还得几天方能侍寝,皇上若是等得……”

再说不下去,再装不下去,她突然怕极这个‘等’字。

她正值信潮,自决意已下便给自己服了催停之药,只求这癸水之期能快点过去。

他长久沉默。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

“皇上且先换药,”轩辕长歌抬手解他胸前绷带,却不料被他摁住手臂。

他低声道:“让侍医来就行。”

她反手抽出,语气淡淡,“我是你的妻,”她伸指捧住他的手,定定按在自己绵软胸口,直视他浓黑双眼,“你得习惯我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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