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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芳兄弟传》第十八节 战时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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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益州道节度使马旒成在富丽堂皇的道府客厅中与段苍山热烈地寒暄着。真没想到龙犄卫来得这么快。身为一方大员,身份虽已很尊贵,但见到了这种高等内卫,还是不免要多多拉拢。苍山也很能逢场作戏,笑模笑样,只是他身后的那个军医不中看的很,约莫四十来岁,皮肤黢黑粗糙,脸上还有两道粗重的长疤,狰狞可怖,大概是以前战争中留下的,自己也知道丑,一直低着头走路。

“马大人,”苍山看寒暄地差不多了,开始进入正题:“叶监军和狄大帅的意思,都还是请您把杨霭放了吧。如今攻打路李叛军才是最大的事,而杨益远掌控的钩连军正是主力,您扣着他的独子,他心绪不稳,您的大军又被杨阿扣的军队围在这里,到时耽误了消灭叛军,一旦让他们越过渝楚边界,只怕您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啊。”

马旒成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是杨益远的罪过,与老夫何干!老夫扣着他的儿子,正是要他听话,至于杨阿扣包围渝州,那更是胆大包天,罪同谋反!”

一股气在苍山的胸膛里直往上冲,堂堂的三品大员、国家栋梁,怎能如此昏聩无理?

“马大人,方才卑职已与杨军主帅晤谈过,如果您不放人,她是不会撤军的。”

“笑话!难道老夫还怕了他一个小小的播州不成!他们还敢造反?”

“您把杨霭关在牢里,他何罪之有啊?如今听说又感染了伤寒,杨霭可是杨家的第三代单传,您叫杨家如何肯放过?”苍山已是尽量压着声气,实在已经怒火中烧。

“不管怎么说,”马旒成的下巴一扬,骄横之气愈显:“我堂堂中原三品大员,不可能向一个南蛮的羁縻州屈服!他杨家有胆量就造反!”

“唉,”苍山叹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终于咬牙下定决心:“既是如此,卑职也无话可说了。卑职从军中带来一个擅治伤寒的军医,还有一些播州特殊的药材。马大人总允许我们去看看扬霭吧。”

别看石头一直敛眉低头,他那耳朵、余光可都没闲着。苍山把他打扮成这样他没意见,就是那层膏药糊在脸上蛰得挺痒。苍山一边打扮他时还一边歉意:“这材料准备地太仓促,可能糊在脸上不太舒服,回头会起些红点,不过你放心,不会影响你以后娶媳妇。”

石头从没被苍山这么好言好语地对待过,挺受用,突然觉得其实段叔人不错,一直对自己还是挺好的,这么一想挺开心,一开心话就多起来。

“段叔,我装杨蔼被发现以后怎么办?”

“你就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你是剑南副将,马旒成不敢为难你。”

“真的?剑南道这么有面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马旒成欠你们节度使一个大人情,说了你小孩家的也不懂。”

“谁是小孩?”石头马上抗议:“再说我是小孩我就不去了!”

“呵呵,好,好,我们石头也是大人了,这次办好了事,以后段叔就对你刮目相看!”

石头心里掠过一阵惊喜,老是被苍山连骂带嘲的,就是没在他面前立过功,如今也正儿八经地立一个给他看看。石头心里突然充满了豪壮感,简直恨不得被马旒成砍几刀,血溅三尺,那样看在段叔眼里,会不会更把他当英雄?

他正热血沸腾地做着英雄梦,冷不丁被苍山轻轻拍了拍脸:“化好了。想什么呢?都笑了。你当是去玩啊?马旒成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还是要凡事小心。放心,我把杨霭一带出来,就回来接你。”

“段叔您还回来?”石头有点意外。

“我不回来马旒成会气疯的,保不齐拿你小子出气。我回来了,咱们爷俩都没事。”

“真的没事?”石头还有点想不明白这之间的关系,他到底年轻,对这些官场上的事不甚了了。

段苍山却很清楚,老师叫他不要回来就是指这节,趁着这乱劲带着钱远走高飞吧,回去渝州等于自投罗网,马旒成一定会把他绑到皇帝面前辩个是非曲直,你是何苦?

是何苦,但是,苍山想,那石头跟着我又是何苦呢?我把他带出来,拿他去换了杨家的少司主,然后自己就一走了之,怎么可以?怎么能?

想到这里,苍山看了看形似四十、黢黑奇丑的石头,还有他那双清澈、充满朝气的眼睛,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走吧。”

“等等,段叔!”石头一把拉住他:“您说马旒成身边有一个人会帮我们,他是谁?”

“肖翼,”马旒成叫着身边的亲信郎将:“你去陪段将军走一趟,让他们看看杨公子,可别久留,伤寒会传染。”

“是!”李肖翼点头应答。

石头使劲忍着没抬头,肖翼,就是他!看来段叔料得挺准,马旒成的亲卫将军,真的派了他来监送。苍山听到这一声喊,心里也一块石头落地,虽说是意料之中,可到底情况随时千变万化。只要是他就好了,自己的同门师弟,四等龙犄卫。

李肖翼早已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三个人出来,走到无人处,苍山递给他一张字条,李肖翼看罢会意,到了牢中引开牢头的注意,苍山一颗参丸塞入杨霭口中,让他只管听话,什么也不要说,帮着他三下两下和石头对换了衣服,在他脸上抹了几把,已是黑夜,火把下看得不甚清楚,李肖翼又一路跟牢头说着话。及至出了门,肖翼故意挽留,苍山高声道:“我等接触了杨公子,只怕将伤寒带了回去传染给马大人,多有不便,还是这就出城吧。李肖翼顺手推舟,亲自将苍山和杨霭送出城外,等到牢头发现,大骇之下报于马旒成,苍山和杨霭已经到了中军帐了。

一片火光之中,如燕在呼喊,在寻找,元芳知道她在找自己,拼命地想喊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步也挪不动,正急得浑身大汗,却突然听到远处的角落中传来元倾嘶哑的声音:“大哥!”

元芳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帐外透进微弱的火光。元芳深深喘了两口气,夜风一吹,背后一片冰凉,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大溪口前一战,路李叛军的锐气顿减,加之杨益远得到了苍山和叶承公的承诺,一定尽一切力量将杨霭救出渝州,钩连军的士气大振,两军再战,已不同于前。路李叛军不但未能越过渝楚边界,而且又被渝州放出来的益州道军队夹击,几场大仗打下来是一路溃败,所剩不过三四千人,抄小道退回了大娄山。

一直以来元芳没有再战,青羽也跟在军中。叶承公的态度有了个大转变,不再为难元芳,元芳不请缨,他也不点这员将,好在朝廷的军队势如破竹,大家也就相安无事。

如今看看叛军已退入大娄山,却是抄的天险小路。山高林密,路险难寻,又被叛军推石堵死,只得留下益州军队守住山口,仍由狄公统领钩连军绕道返回播州。

军队经过潢县,离如燕留住的高家村不过十余里,元芳身为大将,却生生不能前去探望。狄公早已知如燕养伤之事,如今途经此地,丝毫未忘,派了探马前去,带回的消息竟是:三天前一伙劫匪闯进高家村,烧杀劫掠一空,少许村民逃到山上避难,但回来的人中并无如燕,探马找到桂巧家的小院,院中空空如也,人影都不见一个。

“当真一个人也没有?”元芳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已微微发颤。

探马摇了摇头:“没有。”

元芳本已站起,听到这一句回答,紧紧地扶着椅子,慢慢坐回椅中。

“来人,”狄公声音依旧沉稳,将面前刚刚挥就的一封书信折好封起:“将此信快马送入金沙堡,面交堡主韩威岭。”

三天前的清晨,桂巧才刚起了床,将鸡鸭放出笼来,喂他们吃着谷子,但听西屋的门“吱呀”一声响,如燕收拾的利利索索,在第一缕晨曦中走了出来。

只见如燕穿着桂巧的一身水红色的宽袖宽摆细布衣裙,头发挽成一个大大的松花开云髻,插着桂巧的细银簪,这都是桂巧最好的陪嫁,多年来只在十里八乡聚集的赛歌会上穿用一下,如今如燕来了,她就把如燕当个宝似的,将这些珍藏都拿了出来,只怕如燕穿得不够细软,打扮得不够漂亮。

如燕本想辞谢,可看到桂巧那么诚挚的眼神,那么开心的笑容,哪里还忍得下心来拂其意?想想这大山脚下的村民何其纯朴,望望天何其高远,每日的呼吸清爽宜人,不似在神都城中整日车马喧腾,红尘滚滚迎来,皇亲贵胄比肩擦踵,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每当看到元芳为朝中权力倾轧事而忧心劳累,如燕都心疼不已。如今想,若能与元芳在这深山村野终老,每日耕读劳作,与世无争,该是何等清心爽然?每念及此,如燕都笑着摇摇头,又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想想元芳未必过得惯这种生活呢。他戎马半生,见识多广,一下住到这寂寞的地方,只怕会觉太清萧吧。

谁知此时的元芳,想的正和她一样。元芳虽不出战,也早知最后结果,皇帝精明强腕,大周国力日盛,元倾必难逃兵败被剿的终局。他身为长兄,家中长子,却是护不得这个幼弟,难道真要看他兵败人亡吗?元芳也恨不得能将元倾拉出这场厄运,与家人一起归隐山林,只要武皇允许,哪怕再不出深山,就此终老,元芳也情愿。只是,天难遂人愿,元倾兵已横扫益州,还不要说他偷得石碑的那段隐情,以武皇之铁腕强压,是必欲诛元倾而后快的。深山之念,不过是无根的自我宽慰罢了。

值此清晨,终夜未眠,元芳叹息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如燕也几乎垂泪,却还是坚强地深吸了两口气,走出房来。

“阿姐,你起得好早。”如燕看见桂巧就觉得好亲切,象看到亲姐姐一样,多好的人。

“妹子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桂巧说着就走过来,要扶她:“你伤这么重,还怀着孩子,这要伤了孩子可怎么好?”

“不碍事的,阿姐,我身子强着呢,终日躺着不成个废人了吗?”如燕强挣着说,伸手要拿过桂巧的簸箩。

“你可真是不懂事呀!”桂巧有些急了。

正在这当儿,村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如燕的听觉还是要比常人敏锐的多,她向外望了望,这村中可几乎没什么人骑马。稍顷,马蹄声竟在门前止住,是两匹,骑马人在门前圈带了一下,然后跳下马来。如燕和桂巧对望了一眼。

“啪、啪、啪”,清脆的扣环声响起,来人很有节律,三下扣得均匀有度,认真干脆,又很文雅,象是有身份的受过训练之人。三下敲过,如燕已判断了一遍。桂巧自言自语地说“谁呀”,要去开门,被如燕一把拉住:“阿姐,我去开。”

拙朴的山野木门被吱呀呀拉开,门口赫然站着两个英俊的青年。

“十味!”如燕惊喜地叫起来。

十味真没想到找得这么准,看来将军记得真清楚啊,描述的一丝不差,此时见到如燕夫人也让他急了一路的心落了地。十味“扑通”单腿跪下,低头之时泪花已盈上眼眶:“十味参见夫人!十味来晚了,累及夫人受苦!夫人一切可安好?”

如燕一把扶起十味,又唤起季和,见到他们就好象见到了元芳,如何能不激动?

这两个人双眼布满血丝,满面风尘,显见得是昼夜兼程,也亏得他们到的及时,播州部分地方因为僻远难行,还未分到粮,已是一片大乱,匪患成群,当夜高家村便被洗劫。十味与季和看看乱贼太多,两人击不退,只好保着如燕与桂巧母子杀出重围。记得临行前元芳吩咐,若播州大乱则入金沙堡避难,十味一行人便向金沙堡而去。

原来金沙堡主正是赫章县令韩虚谷的父亲,苍山与他多年交情,知他是铁杆的亲朝廷派,从不主张播州反叛独立,所以对他比较放心,曾告诉元芳若遇急难时,开阳附近的金沙堡主可用。这次大军开拔前,他将乐娘都送入金沙堡暂居。没想到如燕也能受益。

元芳已猜测到此,却是不知其详,狄公已遣人送书信去,只能等待消息。值此乱世,亲人离散,元芳当日那句“对不起亲人”,当真发自肺腑,却又是谁逼得他一步一步对不起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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