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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异界》转载:深渊:十万年后我们的真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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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十万年后我们的真实生活

2000第4期-银河奖征文

小青

一、母亲

我出生在海底深渊。无弹出广告小说 这里生活着人类的种群。

我出生那时,世界一片黑暗。仅有的些许亮光是从附近游过的火体虫和海萤身上发出来的。除了黑暗,便是巨大的压力。它作用在我弱小而单薄的身躯上,使我意识到将来的生活会不太容易。我出生后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妈妈**的身体。由于分娩的缘故,她靛蓝色的皮肤上显现出发暗的红斑,渗出了一片片液体,这样便把大量多余的盐分排出到体外。

妈妈在嘘嘘地叫唤,把痛苦和喜悦通过低频声音在水中传播。不一会儿,周围有了动静。

游来了几个年老的男人。他们把头探进洞穴,看见是女人在生育,便趣味索然地游到了远处。但是,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人又返了回来,背负着一个用温鲸坚韧的胃囊制成的口袋。妈妈的眼睛放出了亮光。男人把口袋放在女人的身旁,便游走了。

这时,妈妈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猜想他就是我的父亲。她仿佛记得她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究竟他是不是我的父亲,她也委实不敢肯定。在深海里,因为水压的缘故,人类忘性很大,只能记起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我的妈妈与许多男人都做同样的事情。因此,说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都无所谓,也没有意义。男人们仅在这一段时间里呆在深渊,做女人的伴侣和庇护者。不久,他们就会结队浮游到另外的海域,去寻找新的食物和别的女人。

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里,一切过程都是短暂的。这是我即将面对的现实。

二、过路的客人

比较有意义的是食物,连我也似乎察觉到了那口袋里的东西与我的未来有着紧要关系,因而心中洋溢起出生后的第一番喜悦。

那里面盛着沙蚕雪白鲜嫩的肉啊。

我的几个哥哥姐姐也从洞穴深处浮了出来,在一边贪婪地看着。

这时,又有声音由远而近,那是另一群男人在游动。他们发出低频的悦耳哨声,在水中,很远便能使女人知道他们的来临。在海洋深处,人类的视力已经严重退化,但我们的听觉却发达了起来,能够分辨出数千米外的声音。条件反射一般,我们种群的妇女都匆匆从洞穴中游出,像一群饥饿的梭鱼。

新来的男人体侧生着宽厚而好看的鳍。女人们亢奋起来。这些男人属于别的族类,他们给沉闷的海槽带来了新意。女人们内心早就渴望着新的庇护者现身了。

我嫉妒地看见,受本能的驱使,刚完成生育的妈妈虽然十分疲惫,却也强打精神往外游去。一个巨大的躯体光临了我家,他浑身发散着纷乱的银色光芒,使我们的肤色相形见绌。银色是他们那一族求偶的信号,而我们种群的男人则只知道胡乱摆动粗笨的身体。这些男人的体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我们的男人相比,他们更漂亮,也更年轻。

是否在他们生活的海域,食物、氧气和矿物质更丰富一些呢?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你是从哪里来的?”妈妈柔声问。

“另外的世界。”陌生人简单地答了一句。

另外的世界!这出人意料的清晰回答,也使我的蒙昧之心猛然一懔。

但男人不再多说,便急不可耐地与妈妈相拥在了一起。

这时,我察觉到另一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在一个黑暗的水层中阴郁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就像一只气急败坏的尸斑鳐。

然而,新来的男人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海槽滞留,他们与我们的女人交配后便匆匆离去了。水中残留着渐渐远去的哨声,以及银色光环的碎影。他们带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信息,已经和着咸咸的海水滑入了女人们饥渴的身体,也第一次潜入了我幼稚单纯的听觉和视野。这会使未来产生什么差别吗?

我的妈妈仅仅知道这个世界,熟悉这条海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类就已不再洄游。在这里,我们不停地生育、死亡,存活的仅是极少数人。我们住在岩礁上的洞穴中,这里原来是巨型虾蛄的栖身之地,人类赶走了虾蛄,把它们的洞穴改造成了我们的居所。

我有十七个哥哥姐姐。稍大一些的已能在妈妈带领下学习浮游和觅食。当他们能够独立生活后,其中一些也许要去到另外的世界,加入各种各样的男人种群,留在那里,进化出鳍,或者银色的皮肤,或者某种特异本领。

这也将是我的宿命。

三、婴儿

男人们消失后,妈妈才有机会来关照我。在妈妈眼中,我是一个小个儿的男婴。我周身粉红,这使我与大部分鱼类区别开来。

但等我长大一些,肤色会变成不可思议的靛蓝色,这样,当我游动时,身躯会奇妙地与浅层海水融为一体,以帮助我避开凶猛的天敌比如大海鼠和吊睛鲨的攻击。这是我以后才会懂得的事情,当时,我只是很不安分,着急地在袋囊中挣动,大哭大喊。这是因为饥饿,也是因为委屈。内疚的妈妈急忙把我抱了出来。

在她温暖的怀抱中,我挣扎着寻找一样东西。

这证明了我智力的正常,妈妈因而感到了宽心。

她温柔地把身体凑近我的面部,甜美地闭上双眼。在咸涩的海水中,我闻到了一股让人眩晕的气息。我一口咬上妈妈尖挺的奶头,并且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疼得一哆嗦,却把**往我嘴里更深地送去。

我吃奶的节奏均匀有致,呼吸也顺畅得体。妈妈想必觉察到了这一点,因而满意地微笑了。

这时,她一只手抱紧我,另一只手揭起我的耳轮,去找那后面一层褐色的薄膜。那是鳃。许多孩子没有鳃,他们生下来便会因窒息而死。我有鳃的事实使妈妈又松了一口气。

我美美地吮吸了一阵,心情愉快地把奶头吐了出来。这时,妈妈把我向前托举,然后松开双手,让我直接掉落在水里。我扑腾了一下,海洋的巨大和空虚使我茫然失措。人类的孩子在刚出生时都像我一样怕水,这与其它海洋生物不同。妈妈见状赶忙伸手把我搂起来,但她知道,我很快就会习惯海洋,不久我便会无师自通学会游泳。因为她看到我的手指和脚趾间都长有蹼,有的孩子生下来便没有蹼,他们将夭折。

海洋人每三个婴儿便有一胎畸形,没有人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我却幸运地属于那三分之二。由于疾病和天敌,通常一半孩子会在童年期死去。孩子们的优势是发育速度,深渊中的生物都以极快的速率成长,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因幼年期过长而受到伤害,但我们的寿命也因此非常短暂。不过,人类是具备智力的种族,甚至在整个海洋生物群中,智力也是最发达的一种。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这显然是另一个优势。

然而,由于人类生育能力的退化,更由于海洋生态正在发生的变迁,人类总的数量却在下降,尽管这种变化很难觉察。进化的大限正在临近。因为我们大脑的混乱,直到人类灭绝的那一刻,我们也感知不到任何亡族的迹象。

“宝贝儿,谁能保证你将来怎样呢,生下来算是便宜了你。”

那一刻,妈妈就这样慈眉善目地凝视着我,嘟嘟囔囔说。她对每一个孩子都这么絮叨,如同念咒。她相信语言的魔力,这是我们从陆上继承下来的遗产之一。

因为我吃奶时那股可爱的倔犟劲儿,妈妈给我起名叫做”海星”。

四、大海鼠

吃了甜甜的奶汁,我便困乏了,眯上眼睛准备睡觉。妈妈把我凝视了一阵,也迷瞪起来。人类在海洋中的睡姿,仍然保持着我们当初在陆上时的习惯,需要倚靠着某种实在的物体,比如洞壁或者礁石,而我此时赖在妈妈的怀中。但是我们再也不会做悠长的美梦。偶尔有梦,也是快速而片断的,没有任何可供回味的连贯情节。我们必须保证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惊醒。

在海洋中,危险比比皆是。

现在,一种危险正在到来。

刚睡一会儿,我和妈妈便被一片响亮的泼泼声吵醒。

妈妈脸上呈现出了可怖的神色。那是大海鼠在穿过内波快速游来,妈妈瞪圆眼睛盯住洞口,僵住了不能动弹。

但声音在附近停息了。

俄顷,传来了女人的惨叫。附近的一个洞穴遭到了袭击,有孩子被大海鼠叼走了。

那个洞穴中乱作一团,惊叫连连。一个可怜的母亲在大声呼叫援兵,而我们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又是惨叫。一定不止一条大海鼠,不止一个孩子受了伤害。

泼泼声又凶险地响了起来,这回是向我们这里靠近。

这时候,我看见妈妈努起嘴来,发出一串低沉而悠长的哨声。这种哨声今后将久久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妈妈在呼唤电鳐。

说时迟,那时快,洞口露出了棕色的鼠头,一对冷漠的环状眼,对称地嵌在前额上。像人类一样,从陆地重返海洋的鼠类,具有良好的立体视界,这使它们能够在不同的水层灵活地搜寻猎物。现在,这双得意洋洋的眼睛正朝我们阴险地窥视。大海鼠是人类的天敌。这个游泳能手,体长达两米。

大海鼠很久没有出现了,但现在它们竟然找上门来。

这似乎是海洋环境和生态正在发生巨变的又一个明证,但却不能被人类认识。

退化的我们只知道应付迫在眼前的危机。

妈妈朝洞穴深处一寸寸退缩,她身后的孩子一片惊叫。大海鼠张了张尖嘴,吐出一根紫红的舌头,一股腥臭的浊浪涌向我们,盛食物和婴孩的囊袋都晃动起来。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大海鼠开始朝里面钻,但身子被一块岩礁卡住了。它一使劲,礁石发出了怕人的咯吱声,纷落的碎屑在水中雪花般漂荡起来。

此时,惟一不惊慌的却是我。我还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形意味着什么,挣扎着朝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去触摸那鼠头,嘴角漾起好奇的微笑。

妈妈吓坏了,忙一把把我塞进鲸鱼胃囊。

勇敢的妈妈用身体挡住孩子们,无畏地面对狞笑状的鼠头,发出一阵更加急促的唿哨声,大海鼠也怔了一怔。这时,电鳐嘶嘶叫着及时赶到了。大海鼠抽搐了一下,朝后缩去,外面的波浪随即翻卷开来。人类与电鳐结成了盟友,有着共生的关系,在危急的时刻,电鳐前来救助人类,驱逐恶魔。

一群精灵般的电鳐包围了三头大海鼠,发起源源不断的攻击。这些椭圆形的鱼儿身上长满。有的大得像一座山峰,有的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尾,有的小得肉眼难以辨识。有一次,妈妈指着一条卧在水底的灰暗大鱼说,它已经活了一千岁。一千岁是什么意思?妈妈也闹不明白,这只是一个流传下来的概念性说法。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这是在不断的游动中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惊惧感觉。

一次,当我一觉醒来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有一朝,让海洋中所有的事物都听命于我,那该是什么情形!

十二、传说

在途中的一次休息中,我问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是不是去海底城。”

“海底城?”

“是呀,海底城。那是一个美妙的所在,只能用仙宫来形容。那里的人类并不栖身在容易崩塌的岩石洞穴中,而是居住在用金银打造的圆形房子里。这些房子一串串在波浪间浮动着,就像巨大的珍珠,就像美丽的扇贝。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必畏惧风暴和海啸,不必担心酷热和寒冷,也不用害怕大海鼠的偷袭。”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妈妈讲述过这样的事情,不禁满心欢喜和好奇。

“那么,也就不用饿肚子了吧?”

“是啊。听说,海底城中的居民不知用什么办法,让鱼虾都自动到他们那里集合,听从人类的调派。他们饲养它们,这样在食物稀缺的季节,他们便不会挨饿了。”

“那多好啊。”我咂了咂嘴,“海底城还有什么奇妙?”

“那里的人外出旅行,不需用双腿拍击水流,而是乘坐在一种闪亮的大甲壳里面,就像盖龟一样,但是速度却快过了盖龟,好似海豚。他们周游世界,建立了庞大的王国。”

“什么是王国?”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王国就是另外的世界呗。”

啊,另外的世界!我的心旌再次剧烈地摇动起来。莫名奇妙地,连泪水似乎也要夺眶而出。

难道,那另外的世界,竟与我未知的命运有着什么神秘的关联吗?

“那么,王国里的孩子也打架吗?”

“从不,他们一生下来便知道友善相处。他们活得也比我们长寿许多,很少生病。”

“妈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这些银色男人告诉我的啊。”

原来,妈妈也是才知道的呀,怪不得她以前没有给我讲过。我和妈妈相视而笑。

“银色男人一定是从海底城来的吧?”我又问。

“不是的,这是他们种族的传说。也许他们的祖先跟海底城有很深的渊源。”

我略感失望。原来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而不是现实中的事物。“这么说,他们也没有见过海底城了。”

“但他们相信,海底城是存在的。我们也许正是要去那里。这样,一切都不用发愁了。”

妈妈混浊的老眼中,重新透射出一抹亮光。她慈爱地拍拍我的脊背,这使我忆起了我出生时年轻的她把我紧紧抱在怀中的情形。我偷着看了一眼我曾经用力吮吸过的**,它们在水流中无精打采地左右晃荡,搭拉着像两只干瘪的囊袋。我不禁黯然神伤。

但是,妈妈用她生命的余力,让我第一次知晓了海洋中存在如此美妙的地方,这使我展开了幻想的翅膀,一时忘掉了饥饿,游起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从此,我便常常想像,在我前方黑漆漆的圆润水体中,忽然展现出海底城巨大骇人的立体轮廓,令人心颤地悬浮在斑斓交错的海沟上方,那些附于其身的无数球形房屋,在滚滚波涛间依次明灭,闪耀着让时间也深感敬畏的光芒,把王者般的海洋和我稚弱的心灵映照得一片雪亮透彻。

十三、错误的目的地

然而,我们最终却没有抵达光辉灿烂的海底城,而是在另一处黑暗的海槽中停歇了下来。这便是这次迁徙的目的地。

我未免十分失望。

不过,这里终究强于老家:水温适宜,氧气充足,鱼儿群聚。男人们找到了新洞穴,赶走了虾蛄,让女人和孩子住了进去。

新生活就要开始,大家充满期盼。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银色人这回铸下了大错,他们把大家带到了一个危险的水域。

我们误入了黾人的领地。

黾人是一种异化了的人种,状如海马,生活在三百米至八百米深度的海水中。他们面色阴晦,孔武有力,以善攻击著称。忽然间出现了我们大队人群,使他们感到了威胁。

趁我们立足未稳,他们发起了进攻。

我又一次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厮杀。这比起须腕和哥哥们的攻击,要厉害多了。这一天,我对人间的战争才有了最初的概念:残酷、惨烈。

银色男人虽然强悍勇猛,但他们的水矛抵挡不住黾人的海弩,很快便溃不成军了。

可耻的是,他们最后竟也像我们种族的男人一样,抛下妇女和儿童,遗下一批尸首,便仓皇逃窜了。黾人却不放过他们,追上去把他们一个个杀死。

我有关男人的幻想再度破灭了。

黾人们在杀掉银色男人后,折返回来,掳走了所有的妇女,其中也包括我那可怜的妈妈。然而,他们对孩子们却不屑一顾。

十四、残存者

我和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洞穴中,其中有一些是别的女人生育的。他们也都失去了妈妈。

但大部分人并没有为眼下的处境和妈妈们的被掳而悲戚,我们死到临头了,却仍是麻木的一群。这正是人类的特性。

洞里还储存着一些食物,所以暂时还能维持,这也是大家不去考虑未来的原因。以前,妈妈都替我们考虑周全了。

只是吃奶的孩子一直嗷嗷哭叫,但不久就声息全无了。

过了一些时候,食物越来越少了。

剩下的食物都被哥哥们霸占,我和弟妹们只有相对而泣。

这时,我提出:“妈妈不在了,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养活自己。谁愿意跟我出去寻找食物?”

大家听了都面面相觑。没有妈妈在,怎么能随便行动呢。

最后,我决定单独出去觅食。

我应该感谢妈妈教会我的觅食方法。我在洞口外观察了一阵,发现附近有一小片树林,那里丛生着密集的海带和紫菜,各种贝类附着在礁石上。这一带似乎也没有黾人出没。

趁大家不注意,我飞快游到了那厢。我小心地避开有毒的和富于攻击性的植物,采集了一些海带和蛤贝。这时候,我想起了往昔妈妈带领我们觅食的情形,不禁分外感伤。

然后,我带着食物开始返回。刚游出不远,忽听见附近传来一阵异样的水声。我起初以为是黾人,但侧头一看,发现一头巨水蚤正跟了上来。

巨水蚤的身体是人的三倍大,却动作灵敏,这足以表明它是进化的成功者。这灰色的庞然大物夸张地摇动着它的两对触角、五对胸肢和长着刚毛的尾叉,劲头十足地拨拉着水流,朝我直扑而来。

这是我出生以来遭遇的最大危险,也是我第一次单独面对强敌!我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我虽然也战胜过海胆和噬人藻,但披着甲壳的巨水蚤甚至比沙蚕还要厉害得多。

我扔掉海带和蛤贝,拚尽全力往前游,但这么一来,反而暴露了自己。这是因为巨水蚤是靠头部的震波和机械感受器捕食的,我发出的声音为它指示了目标。我觉得小腿一麻,有什么东西拉扯住了我。

我回头看去,见巨水蚤一对粗大的触角正搭在我的两条腿上。我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挣,却感到巨水蚤触角上的刺毛更深地嵌入肉里,钻心的疼痛使我几乎晕了过去。这时,巨水蚤脊突状的狰狞前额,口器边弯刀一样的侧钩,以及锯齿状的大颚缘齿,已然历历在目。

巨水蚤的力气是我的十倍,脱险的希望微乎其微。我已经感受到了它喷出的臭气,周围的海水正在冰凉和陷落下来。

此刻,我多么希望妈妈就在身边!我忘记了她的告诫:在海洋中,危险比比皆是。我眼前浮现出水草在水笔仔掌握中挣扎的惨状,也许,真的不应该离开洞穴啊。但后悔已经太迟,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巨水蚤撕碎,一口口嚼烂。

但就在这时,我却忽感巨水蚤身体一震,似乎把触角松开了。我睁眼一看,见巨水蚤第二腹节的要害处扎着一支水矛。跟着第二支水矛又射了过来,捣碎了这怪物胸脯上的钙壳,又洞穿了它的身体。

一个灵巧的身影正从左下方飞快地游过来,开始我以为是黾人,但仔细一看不是。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种群中的人,年纪跟我相仿。他双吻突出像箭鱼,背上长着一排青色的倒刺,趾间的蹼又宽又大,模样很是丑陋。

“你怎么样,伤得厉害吗?”他关切地询问。他说话时,嘴角向两侧裂成一条巨豁,十分可怕。

“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我战战兢兢地说,其实我伤得不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满不在乎踹踹正在水中作最后抽搐的巨水蚤。

“谢谢你救了我,”我余悸未消,“我该怎么报答你?”

“瞧你,别这样说了,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你快回去吧。”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浮游路过这里,我要去找我的种群。”

他急急地说完,便纵身而去了。

我在他身后大叫:“你要小心黾人!”

“知道了!”

我用迷离的眼神,目送着这个怪异的人。

他年纪轻轻,水矛术真厉害。他来自哪里,是另一个世界的海底城?

我忽然对他的去向感到无比神往。

他的言谈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说法,像“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我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

我忍住伤痛,把丢失的海带和蛤贝拾起,回到洞穴,第一眼,便看见哥哥们正在撕吃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那是我的一个妹妹啊!而其他弟妹,在旁边羡慕地注视着。所有的食物袋都空了。

吃人的人漠然瞥了我一眼。有人看到了我手中的海带和蛤贝,眼睛一亮,停了一停,却顾不上抢夺,只忙着先吃死人。

看到鲜肉,我也忍不住要流下口水,但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咽了回去。

我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再呆在这里,会是什么结局。

于是,我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脑海中一一浮现出那些离我而去的人们,他们中有妈妈、百合、水草和父亲。

我产生了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多没有意义啊。这个念头让我大吃一惊,倍感凄惶。

但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却说:不,不能在这里等死。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其余人似乎都没有想到这点,但我却可以想得比别人更高明、更长远一些。这是一个让我震惊和喜悦的新情况。

这时,妈妈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你要学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便打定了主意。我把海带和蛤贝留给了嗷嗷待哺的弟妹,便毅然游出了洞口。冰凉的海水激得我格外清醒。

我面临的,仍然是生死未卜。等待我的,可能是巨水蚤、大海鼠或者噬人藻,但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我。那个救我的男孩,使我勇气平添;而有关海底城和另外世界的传说,使我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线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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