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茫茫冰殿中疾走着，由于太过陌生，辨不得方位，从雪停一直走到雪落，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忽地，透过琉璃窗晕开的灯火倒影，五里开外居然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看那服饰居然是他在整个洛神殿正殿最熟悉的人，四出场的管理者摇琳。

虽然她看不见他，但看她右手五指青筋暴突正紧握着一柄长剑，在这个安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逃不过人类双耳的大殿内，他不得不保持谨慎。

他足尖轻踮，几个不惹尘埃的跳跃，贴近她背后，探手点了她一个穴位，却发现触手冰凉，她的背已经僵硬，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他持刀绕到她身前，女子的腹上居然赫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肠胃清晰可见。他正皱眉打量那个还在源源不断滴血的洞口，忽闻身后百尺外隐约有纷乱脚步声。

沾血的雪莲花瓣自人声鼎沸处飘来，卷向殿顶。她一个抬头，低低惊呼了一声。那殿顶上有上百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每一双都目眦yù裂。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那几百双骇人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生气。

死人永远没有活着的人来得可怕。他拔刀迎前，一道刀光挥出，在空气中打了个转，已斩下前方几人的头颅。

这殿中居然还有人敢忤逆她！

此时，不过十七岁的白衣女子如鬼魅般仰卧在一个错金肩舆上，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人群中。见是他，扬唇轻笑道：“竟是乐璟呀。”

认出是她时，孩童却全身一震。白澜竟然叛变了！

那么这么多的人都是被她下令杀死的，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人吗？

女子扬起雪白的玉臂轻然在空气一挥，人群中立刻争先恐后地冲出几个身影，将他团团围住，眼中是如狼似虎的渴盼，那是死士对鲜血的渴盼。

然而就是在那一刹，玄sè身影陡然一缩，跃身跳入半空，一连几刀砍断了殿顶上几个人的右手，几柄亮光的长剑疾速坠下。他用剑尖一一衔住，随意晃了几晃，长剑向着那几名死士穿颅而下。

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里，那几人刚倒下，立刻有人掠身上前，顶替他们的空位。一连几次，一次便是铺天盖地的几百招。这个从四出场走出不过一年的孩子渐渐失去了战斗力，四肢百骸皆受了重伤。他落回地面，抬脸死瞪着将他包围在一堵人墙里的几十名死士，急速地喘气。

白衣叛王静静凝视着这场以多战少的对决，两指衔着一片雪莲花瓣，微微一笑。只是一挥手，登时飞沙走石，空气中仿佛有人以花瓣为刃，似要将孩童拦腰斩为两截！

人cháo发抖地向两侧纷纷退开，而此时却有一道青光逆狂风扶摇而来，来去无踪，咯吱连连几百声脆响，随即忽然间人们都听到了诡异的啪啪声，从头顶有条不紊地传入耳膜，那是人体骨头断裂的声音。

轰然一声脆响，宫殿连着好似也要倒塌一般，碎裂的四肢百骸纷纷坠落，将下头的活人在一瞬间掩埋。长白寒巅，这一群活死人为自己建造的可以冷睨大自然每一次暴虐风雪的神殿，居然在这一刻真的沦为了人间地狱。

rì落月升，青衣沐浴着月华，伸手将他从从死人、活人堆中提起，护在身体左侧。在袍角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时，左足一顿，踮着脚尖落在肩舆的扶手上。白澜缩在软榻里，面上大骇，脱口疾呼：“师傅！”

青衣女子怀中的玄sè身影猛然屏息。白澜的师傅，他听说过，是执掌洛神手杖的织女族族长青龙护法，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面容瞧着似还要比自己的徒弟年轻好几岁的女子好像觉得很好玩，咯咯笑出了声：“要与我决一高低，那一群废物只会碍了你的手脚。要不……”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托着下颚。“两rì后我在织女湖旁等你。在我们之中总要有一个人有幸成为那一方圣地贫瘠土壤的肥料。”

抛完狠话，女子抱着他心满意足地乘风掠走了。

她们一路头也不回地疾飞在山间雪径，望着灰蒙苍穹里那一轮弯月，十年来这个不曾踏出那一片好似巨大坟墓的宫殿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苍茫，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青衣女子将他在白雪皑皑的山麓放下，那里早有一个着紫衣披狐氅的女子在等候。见到她们时，竟顾不得与青龙护法行礼，径直扑到他身前，一截玉指托起他的脸，细眼打量，嘴角的笑容在放大。

忽地，他听到了女人口中一句话：“一副皮囊倒是长得不错，可这价钱您还是开得太高了。”她那话是对玉立在身侧的青衫护法所讲。可他却觉得有什么在骨骼间炙热地蔓延开来。那个女人千里迢迢地将他护送下山竟是为了买得一笔好价钱。

“我要的不是你的钱，而是……你的命。”青龙将目光从一轮弯月上收回，侧头谈吐间眼神平静得几乎空洞。她身形未动分毫，手中一柄极普通的青光剑已刺入紫衣女子腹中，两人对视了一眼，血丝在买主口边渲染开来，雪上是星星点点的腥红。

青龙收剑忽然整个身子大幅度转动，侧身冷眼看向他。沿着泻了满地的月光，他发现白雪里那一团腥红上骤然疯狂地扩大它的地盘，迅速侵蚀了一大片雪地。

前任明教教主的儿子只觉得整幅身躯空落落的，处于无所依的状态，一阵寒风挟雪打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上的剑，一手却一点点松开了手中的乌金古刀，直直栽倒在雪地里。

乐璟仰面连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扯开两道眼缝，看着倒映在自己眼底牧户的青影。许久，才开了口：“我不……不明白……你为何千辛……千辛万苦地救我下山……却要狠心杀……杀我？”

身下的雪堆，砰然碎裂了一层，女子蹲下身，将手按上他鲜血淋淋的胸口，沉声道：“我原本答应乐踪，要亲手杀了你。却不想竟一时慈悲救下了你，我这个人一向不愿欠别人什么，杀你是你爹爹的意思，我答应了他，自要说到做到。而救你是我的意思，做了就不会后悔，就如我现在杀你一般。”

他仰起脖子一张脸俱是震惊地看着她，胸口急速起伏，出血量越来越大。随即他很快体力不支，再次躺回冰冷的苍白大地。

青龙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站起了身，迎着风血一张脸面无表情，眼里是沉沉的夜sè：“你命由你不由天，死还是活，你自己好生做决定吧。”

他失神地看着她的身影在一霎融入萧瑟的风雪中，胸臆中吐出一个长叹，十指深深陷入冰雪中，在这个死气漫漫的冰雪荒原上放声大哭。

王仙梦怔怔地听着，忽地伸长指尖在空气中打了个漂亮的转，指着玉栏下院中几棵果势正好的枣树，咯咯笑：“哪rì等我得闲了，定去院中打几篮枣子，请你喝红枣nǎi。”

两人相视一眼后，玄衣男子学她将背轻倚在白玉栏杆上，觉得这动作果真舒服得很。

忽然，他掀眸抿唇，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蓝衣女子却已低下头，十指开始剥第三根富贵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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