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这个小细眯眼的光头叫韩大杰。韩大杰十几岁就跟着韩万生出生入死。

“大杰叔，这个是安家的三少爷，你把事情经过和这位安少爷讲讲吧！”

只见韩大杰又恭恭敬敬的应声，把那份子恭敬朝向了安润琦，一口西北腔调，声音浑厚，对着安润琦说道，“安少爷您好，安少爷您先节哀顺变，这躺着的是你们家的大少爷。哥几个本来打西安到北平来。在路边，发现个人躺着。想着估猜是遇上土匪了，被人半道截了，图了财又害了命。哥几个本来不认识人，但是看着这少爷穿的不像寻常人家，就回西安打听了一下，知道了是北平您家的，就把人……把人给您带回来了。”

韩大杰几句话说完了，听得安润琦脑子“嗡嗡”的响，心头嘴上都有许多想问的事儿，但是却鼻头发酸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安少爷，咱哥几个实在是不知道今天是老爷子过寿辰啊，要不然就迟些再……”

“大杰叔，”韩友葵打断了韩大杰，“先别说啦！”

“哎！”韩大杰又恭恭敬敬的退下。留下润琦和友葵两个人站在尸体旁边。

润琦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大哥年长自己十几岁，润琦进安公馆的时候，大哥已经上高中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润琦是私生子，娘是老爷没有过门的一个唱戏的，嘴上“三少爷”的叫，但是更多的是疏离，府里出了老爷子唯一一个把润琦真心当亲人看待的就是大哥了。

“我想去看……看……”安润琦心里其实很害怕，自己长这么大，杀鸡剖鱼都没有见过，哪里又见过死人。可是这里躺着的不是旁人，是自己最亲的大哥啊！

润琦壮着胆子，蹲下身，准备去掀开盖在大哥头上的棉袄。

“别看了！”韩友葵一下子把安润琦拉了起来，声音极低的说，“你爹你二哥看完之后都受不了，你也别看了。”

不知怎么的，听了韩友葵的这话，润琦更加的执拗。

因为没有尸】体的臭味，安润琦还是过度的乐观了——大哥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底下是浅褐色的西装裤——怕是外面的厚衣服都已经被土匪扒了个干净。

胸口致命的枪伤，血迹蕴开的并不大，玫瑰花似得贴在胸前。

润琦本想着，大概人死了就是和睡着了一样安详吧，可是大哥的惨状，倒是着实的让润琦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大哥面色青紫，眼睛和嘴都微张，皮肤也被风吹的起皮发皱，像是有很多层死皮存在脸上，仿佛一碰脸都要碎了。

安润琦看完之后，虽是难过却还是极为克制，加上，韩家人又都在，安润琦更加不想在外人跟前表现的太过伤心。

韩友葵是同父亲一起来的。韩万生同安景瑞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只不过也不算熟络，安景瑞虽然不想得罪这般军阀，但是毕竟还自命清高，不愿意同他们走的太近，便还有意的与韩万生疏远。可是这般一弄，韩万生他们将安仕琦尸首送回来，反倒是成了安家的恩人，让安老爷子想躲也躲不了了。

老陆一边搀着老爷子，一边对韩万生说着各种感谢的话，老陆也是失了神，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此时的安老爷子也已经陷入的呆滞了的状态，目光都散了人喊他也不应了，倒是把家里所有人吓得够呛，全失了阵脚。

“爹是不是中风了？”安亚琦和老陆一人一边胳膊，准备把老爷子往医院送。

“安老爷子别是丢了魂喽？”

这安公馆里早就没有了封】建迷信的说法，被韩万生的那些个莽汉下属们一说，倒也有模有样的。

“给老爷子还魂。大杰拿香灰过来，还有茶水！”

安润琦悲伤难过之中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眼前的阵仗弄晕了。

韩万生倒是个热心肠，喊着身边下属，将安老爷子扶定，将拿来的香灰兑进了茶水里，“来个童男子，把茶水喷安老爷子脸上去。”说罢就看向安润琦来。

“我……我不是……”安润琦不敢隐瞒，这可是关乎自己老头子健康的事。

“葵娃！”韩万生用家乡话唤来了韩友葵。友葵倒也动作利索，按父亲指示一步步照做了。

这不知来由的土方法竟然奏了效。老爷子似刚睡醒一般，怔怔的看着周身一圈的人，虽是怔住了，但是眼睛里明显有了神色。

身边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把老爷子扶上了楼，老陆又给老爷子注】射了一管镇定剂，这才看着老爷子睡了下去。

客厅里的韩家众人也准备离开了，“人我也送到了，孩子的后事就得你们来打点啦，我老韩还是怪不好意思的，这本来是个好日子，搞成了这样。”

“韩大帅，这事儿也不是您的本意，倒是您能替我把大哥送回来，我必须代表全家感谢您呢！”二哥亚琦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等父亲身体好了一些，我们再登门向您道谢。”

韩万生嘴也笨，觉得没啥好让自己再说的，就带着儿子同下属们走了。

“等等……”还没等韩家人走上汽车，安润琦竟然从公馆里追了出来。

“是大杰叔是吧！”安润琦实在太有心了，他看出来韩大杰的外套就是盖着大哥的那件，不想让对大哥有恩的人，在这大冬天受冻，“我这件皮褂子您穿回去吧，多谢您这一路对我大哥的照顾了。”

没等韩大杰回应，韩文生就挡在了俩人之间，“安少爷客气啦！”边说边挡在了安润琦跟前，笑嘻嘻的对着润琦说话。

“韩将军，”润琦说话轻轻地，“我有些事儿想问一下……”

刚刚安润琦实在是伤心难过，如今见父亲这样，心绪业已缓和过来，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替大哥做点事儿，便发觉出刚韩大杰的话里有许多疑点，冷静了一下，对韩大杰问道，“你发现我大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天晌午，哥几个一到北平，就奔您这儿来了，只是没想打是老爷子大寿，这……”

“这事先不用讲，你还接记得当时我大哥身边还有什么人没有？”

“没有呢！就安少爷一个人躺在那里”

“按道理来说，我大哥从西安过来应该坐汽车才对啊，身边应该还有司机才是啊！怎么可能就剩自己一个人？”

“安少爷，就是一个人啊！大冬天的，郊外都没有什么人了……”

“还有就是，你刚说是我大哥可能是遇上土匪图财害命，那陪都那边有没有那些土匪的资料，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有头有脸的几个人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安少爷！”韩万生一下子打断了润琦，“别嫌我这个外人话说的多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最受打击的就是你爹，你再想招找人查清你大哥的事儿，现在也不是时候。我给你个承诺，你到时候要想查明事情经过，我尽管帮你就是，到时候，你尽管开口……”

回去的时候，韩万生和韩友葵这父子俩并排坐在福特车的后座。开车的是韩大杰。福特车从美国千里迢迢的运到了天津的港口，天津的港口一样下船，便直接运到了韩万生跟前。车座上的皮面，甚至还发散着新鲜皮革的香气。

“大杰叔，你倒别致，还戴个手套开汽车？”

“你大杰叔小指头受伤了，不能吹风才带了个手套的。”

韩万生在后座表情严肃，“友葵，你也不小了，别再嘻嘻哈哈的，你看人家。人好歹还三个儿子，没了一个还有俩，要是换了我，我得当场没喽。”

“爹你别瞎说，啥没不没的。”

“后来出来喊咱们的那个漂亮小子，就是安家的那个小儿子，葵娃我看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吧！上次在给爹接风的那个酒会上面讲过几句话。”

“我看这那小子还怪可以的啊！那姓安的老头子看起来傻憨憨的，倒是命好，你看他这几个儿子，都就知道说好听的，怪贼的。”

“爹，你倒是心大，咱们家给他们这么大的恩，说几句好话，我看都不够呢！爹，你没发现他们全家都傲的很嘛，连那领头的下人都一脸看不起咱的样子。”

韩万生倒看得开，“咱本来就不如人家嘛！哎！”韩万生坐在位子上叹起气来，“以前也没见过有他家那般的房子，你说是咱买的那大院子好，还是他安家独栋的小楼好？”

“当然是咱大院子好，要没有大院子，你让大杰叔国锋叔他们住哪儿？”

“你说的也是，咱出来，为的就是一个共生死。葵娃！爹和你讲，你既然和爹一起进了城，不用打打杀杀，脑袋别裤带子上过生活，但是也得识得几个能交得心的朋友才行。你没得亲生兄弟，帮你的人就少了，爹和叔们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爹看人还算准，那安家小儿子虽然长得跟花儿似得，但是倒还机灵，正好你呀初来乍到的，在北平也没啥认识的人，多和他接触接触也没啥坏事。”

“爹！你想和人攀交情，人还不想搭理我呢！”

“咋了嘛！你不也说了嘛！我救了他儿，他还欠咱的呢！再说，我儿是啥不如他勒？我儿比他强，他和你差不多大吧！小小年纪，竟做些乌七八糟的事，以后要娶媳妇了，对得起媳妇嘛！”

“这……”

韩友葵知道父亲说的是哪件事，倒是被讲的又羞又臊的，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