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那种被贯穿了身体的疼痛，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能往下看，只能睁着大眼望着上方的天花板，麻醉自己。当那一根根滚烫的火星，落在她手臂上时，那种恨不能咬舌自尽的痛。那种令人可怖的作呕的，被高热挤压而烧焦的油脂味，成为她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魔。

然后，是医院的药水味，是满屋子的哭喊声，是父亲脸庞上斑斑的暗红血迹，是汗水，是泪水，统统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团可怕的黑色的火焰，眼看就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而后，突然，她被惊吓，眼前的黑暗没了，有光的世界再度出现在她眼前。但是原来，那一切都不是在做梦！泪，再次瞬间滑落，可惜这一切都不是梦！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正拿着水瓶从屋外走进来的宋倧尧，看到醒来的素馨，欣喜的冲到床沿边。放下水瓶，宋倧尧沿着床边坐下，柔声询问：“素馨，你醒了！太好了，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素馨定眼看了看眼前的陌生男人，眼里尽是茫然。宋倧尧这才回过味来，笑叹了一下，他主动说道：“对不起，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我姓宋，宋倧尧。我是你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清泉把你们托付给我，你放心，从今以后……”宋倧尧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目前似乎以伯伯的身份来自居比较能让素馨接受，又接着道：“以后，宋伯伯会好好照顾你和雨馨的。”

雨馨，是啊，提到雨馨，素馨才想起来，自己既然昏睡了两天，那又是谁在照顾雨馨：“雨馨呢？”

“你放心，雨馨现在由我妻子照顾着，她很安全。医院人多，环境也不是很好，清泉又刚刚过世，小姑娘哭的很厉害。我家里，妻子和女儿，可以好好的照顾和安慰她！”

知道雨馨的下落，并且有人在照顾，素馨稍微送了口气。雨馨，是她现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不然绝无脸面再见天上的父母。

“素馨，你昏睡了两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你该饿了吧。来，我扶你起来，这里有我刚刚从医院外面买回来的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一些米粥。你吃一点，身体会舒服很多！”

说着，宋倧尧就扶着素馨的手臂，撑住她的身体，想让她坐起来。

“……”素馨紧紧的抿着唇，手臂因为宋倧尧的搀扶，而传来阵阵疼痛。

宋倧尧察觉到不对，素馨的脸色瞬间变的发白，他赶忙询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素馨忍着身体上的疼痛，硬撑起身体坐起来。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下意识的从宋倧尧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退闪之间，宋倧尧发现素馨的手臂上出现了可疑的伤疤，伤口已经结痂，泛着深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是烫伤。

“你的手臂怎么了？”宋倧尧不敢继续触碰素馨，担忧的道：“你怎么会烫伤？伤口要不要紧，要不要我让医生来替你检查一下？或者包扎一下？”

听到要叫医生来检查，素馨立刻抬头疯狂的阻止道：“不要！不要检查！我不要检查！”

拉扯着身下的被褥，素馨紧紧的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一想到那晚发生的事，她的脸色由白转紫，全身上下因为羞耻和恐惧感而瑟瑟发抖。如果，要她在别人面前被检查，被剥开这些伤疤，她宁愿一头撞死。

宋倧尧不明白素馨看起来为何那么恐惧，他靠近素馨，试图环抱住她，稳定住她的情绪。然后，手才刚刚触碰到素馨的肩膀，素馨就像触碰到怪物一般的恐惧的推开他，整个身体防备的索到床角。望着他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

怕自己想要照顾素馨的心情，和态度表现的太过急切。宋倧尧柔声安抚着素馨道：“别怕，别怕！我不碰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松一点，我们不检查，什么都不做，我不勉强你，别怕我，好嘛？”

直直的盯着宋倧尧看了好久，确定他不会怎么样以后。素馨深深的吐了几口气，眼里再次布满雾气，她有些口齿不清的喃喃道：“爸……爸爸……我爸爸……真的……已经不在了吗？真的……已经离开我了吗？……”

宋倧尧无奈的看着素馨，只能悲痛的承认：“不要这样素馨！我知道你还无法接受，但是清泉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你现在要好好的修养身体，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想，清泉在天之灵，只希望你能够活的幸福，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幸福！？泪水玄在素馨的眼睫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幸福是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的奢侈品了。多么讽刺！多么悲哀！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

她下意识的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小脸埋在双膝之中。那股蔓延到周身的寒意，让她瑟瑟发抖。

窗外，阳光透进来包围着素馨，白色的光照射在她消瘦的身上，近乎透明的样子隐约像是要没入另一个世界中。

宋倧尧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与怜惜感，他并不完全了解素馨悲哀而伤感的因由，只能担忧的看着素馨，试图重新坐回床沿。这一次，素馨并没有再排斥他。

“素馨，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我知道，清泉走了，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太过痛心而伤了自己的身体！你也知道清泉生前，一直想方设法的试图联系到我，就是希望我能够代替他，好好的照顾你和雨馨。他的用心良苦，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再有，你现在，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雨馨这个妹妹。她的年纪很小，过早的经历这样的悲痛，对她来说也是很难适应的。我不是想给你任何包袱，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你，关心你的人在。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修养好自己的身体，重新振作起来。”

素馨缓缓的抬起头，窗外，正值盛夏而开的灿烂洁白的几株素馨花，透着早晨晶莹的露水，开放的不染纤尘。素馨，是母亲为她取的名字。想来，母亲是希望，她会有一个和素馨花一样，纯白而圣洁的人生。但现在，一切已化为泡影。她只会带着那个她永远也无法洗清的污浊，走完自己的人生。只是，在这条路上，她不能说放弃，因为，她还有雨馨。还有这个父亲临终托付给她的妹妹。如果，她的人生已注定遗憾，她愿为这个世上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奉献她的一生，为雨馨铺就一条没有荆棘的道路，不惜一切！

想到这里，素馨似乎又找到了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念想。她收回目光，清瘦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坐直身体，她擦掉泪水，深深的呼吸吐纳了几次，才基本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宋倧尧柔声安慰道：“只要好好的养好身体，来，现在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昏睡了两天，如果再不进食的话，你会撑不下去的！”

素馨乖顺的点了点头，她现在除了好好的活下去，照顾好妹妹，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

接过宋倧尧递过的食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散发着清醒的香味。素馨轻轻的吹去白色的热气，缓缓的喝了几口，身体马山暖和了许多，鼻头微微泛起红色，让她整个人焕发出了些许生气。

安静的吃完所有的食物，素馨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得到了营养的补充，气力也恢复了许多。

“……宋伯伯”素馨看着宋倧尧，轻声道：“……谢谢你！”

“以后……”宋倧尧轻握住素馨的手，声音充满了愧疚：“千万不要对我说……谢谢！”

他的女儿，出生以来头一次才见到面的小女儿，他没有进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在她遭受痛苦与磨难的时候，也没能够及时向她伸出援手，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女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谢谢。这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接下来的日子，待素馨稳定好情绪，身体状况恢复好了之后。宋倧尧开始负责办理杜清泉的身后事。在争取了素馨的意见之后，他们最终决定，将杜清泉的骨灰合葬于母亲方洁怡的墓地旧址—方洁怡故居，后山的那颗老槐树下。

这天，天气依旧是阴雨绵绵，宋倧尧领着家人，由雨馨捧着杜清泉的遗像，素馨怀抱着父亲的骨灰，来到方洁怡的墓前，最终安葬好了杜清泉的遗体。

十六年了，宋倧尧又再次踏入这块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往事，又是如泉涌一般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年暑假，他携着好友清泉，从四川的大学奔赴从小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恩师家。而清泉就在这个暑假里，和后山的这颗老槐树做了朋友。在这颗花树下，清泉还曾为他还洁怡，凑响过那令人落泪的弦乐。如今，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的挺立在这里，而清泉却化为了尘土，不禁让人唏嘘。

看着墓前洁怡的遗像，宋倧尧的内心里纠缠起各种情绪。而他的妻子傅筱棠。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丈夫的家乡，也是第一次目睹了方洁怡的样貌。这个她一生都素未谋面，却再了解不过的女子。

傅筱棠看着相片里的洁怡，如云般的长发倾泻下来，衬托出她圣洁而姣好的面庞。那嘴角勾起的淡淡微笑，眉宇间一份抹不去的忧伤。如盈盈秋水一般的瞳仁，幽幽的注视着已经无法再来到的世界，仿佛还透露着那最后一丝无法丢弃的牵挂。那目光，说不出的婉转哀伤，竟然领她不敢直视。

素馨和雨馨默默的跪在坟前，哀伤的看着她们已经逝去父母的遗像，眼中尽是泪水。

“爸……”素馨抚摸着坟前，父亲的遗像哽咽道：“现在，你和妈妈在一起，不会寂寞了吧！爸爸，妈妈，你们在天堂一定要幸福。我知道，你们会在天上看着我和雨馨，你们放心，不论如何，我都照顾好雨馨，会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我现在，能替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眼前，泪水织出的那道网波里，素馨仿佛看到了父母模糊的身影。他们站在那颗老槐树下，彼此依偎，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