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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教阴曹地府》第一章 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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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夕。

夏天。

苏州西部太湖边上的一个村庄。

村子里靠东的一户人家门口,陆朱氏左手拎着一个空竹篮子走出家门,沿着麦场朝村西的小河走去。

陆朱氏中等身材,头裹一块蓝花洋布,穿一身淡藕色半新的短袖夏衣,腰间围着一块灰色的围裙,脚踩一双麻筋打底麦杆碎布混编的草鞋。

红扑扑的脸蛋、漆黑的眼眸,浅麦色带点丰腴的手臂,浑圆的腰臀,一位典型的江南水乡新婚少妇打扮。

“陆家妹子。又去采菱啦。。。”

陆朱氏走过西头倒数第三户的陈家时,陈家的新媳妇抱着才出生三个月的儿子正在屋檐下纳凉,看到陆朱氏又去小河里采菱,起身和她打招呼。

这陈王氏的娘舅家就在前面的村子,比陆朱氏早两个月嫁入本村,同为村子里的新媳妇,话儿自然能说到一块去,因此两人关系向来不错。

陆家以前是村里的大户,百多年来一直执掌附近方圆二十里地方的事务,在普通村民眼里,那是比镇长、县太爷之类还要值得恭敬、敬畏的存在。

不过这陆家不知怎么的家中丁口向来不旺,这么些年家里总是姑娘多小子少。

与陆家联姻的姑爷家不是乡绅就是地主,还有个别读书人家,因此,陆家并没有因为丁口不旺而逐渐衰落,相反的,在百里外也渐渐有了点儿名声。

东洋人打过来时,陆家的二少爷那会是个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看不惯倭人的蛮横霸道,有一次在镇子的码头上与几个路过的东洋枪兵起了争执,结果挨了一枪托。

陆家二少爷气愤不过,冷不丁抬脚把一个东洋枪兵的包袱揣进了河里,趁着周围人多混乱之际钻进小巷子逃走了。

东洋枪兵七手八脚忙乎了一会,什么也没捞着,于是举起洋枪叭叭叭放了三枪,一下子把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给镇住了。

尽管双方语言不通,可倭人手里有洋枪啊。

枪兵举枪逼着码头上的船夫打捞包袱,其中一个身材矮壮、满脸络腮胡子的枪兵拔出一把亮光闪闪的东洋刀,在船夫们头顶挥舞比划着。

这玩意比洋枪还吓唬人,在场的老百姓谁也不敢出大气了。

两个靠近河岸的船夫赶忙站出来指着水面说个不停,手里使劲比划着,东洋枪兵看明白了他俩的意思,用手指指水面示意他俩跳下去打捞。

两个船夫一个猛子下去就把东西捞上来了,可这事情没完。

这几个东洋枪兵也不抢吃食了,进镇子溜了半圈找到镇长之后又是抬枪叭叭叭打了三枪,等镇长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傻眼了。

陆家与自己沾亲带故的,眼见这事情要是搞下去,可要弄出人命。

老二太鲁莽了,看不惯就当做没看见,去惹东洋人干嘛啊,要是被他们抬枪打死了,向谁诉冤去!

镇长点头哈腰拍胸脯,忽悠了一会带着枪兵上了自家的酒楼,叫大厨拿出手段来,鸡鸭鱼肉一盘一盘端上八仙桌,酒楼后院存了十多年的的绍兴女儿红一口气捧出来两瓮。

镇长亲自在一旁侍候,陪着笑脸小心翼翼上茶倒酒端菜。

这东洋枪兵根本不把本地老百姓放在眼里,上了酒楼随手把钢枪靠在墙上,互相吆喝着大大咧咧坐下开吃,边喝酒边唱怪腔怪调的小曲,浑不把打枪的事放在心上。

听着鬼哭狼嗷般的腔调,镇长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江南的老百姓做事讲究一个理字,既然这些东洋枪兵吃了喝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等他们吃饱喝足再送上点盘缠,事情应该能了结吧。

哪知道这几个混账吃完了抹抹嘴巴,比划着要了个小漏斗,把喝剩的女儿红倒进随身携带的洋水壶里,然后起身又端起了洋枪。

那络腮胡子走到镇长跟前对他翘了翘大拇指又使劲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良民。。。良民。。。”

镇长点头哈腰陪着笑以为事情过去了,心想这东洋兵没有传说的那么凶残嘛。

哪知道络腮胡子胳膊还没缩回去就翻了脸,他目露凶光指着码头的方向恶狠狠叫喊道:“死啦死啦地。。。”

镇长以为他们想敲诈点钱财,强装镇定叫掌柜的端上一盘子整整五十个大洋。

五十个大洋可是整整五十袋大米啊,要不是有陆家付账,镇长也舍不得给这么多。

谁知道络腮胡子劈手就把端着大洋的托盘打翻在地,大洋掉下去叮呤当啷滚了一地,可是一旁的伙计谁也不敢弯腰去捡拾。

络腮胡子随即拔出亮光闪闪的东洋刀架在镇长的脖子上。

‘唉。。。自己也算尽了力,陆家这事看来躲不过去了,还好已经送去了信。’镇长一脸黯然。

残暴的东洋枪兵并没有就此扛着钢枪前去报复,他们冲到酒楼后院胡乱搜寻一通,找到一桶洋火油之后才桀桀大笑着驱赶镇长上路。

镇长一看这架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在络腮胡子面前跪下苦苦哀求,络腮胡子指了指洋油再指指酒楼,横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

镇上的建筑大都是砖木结构的房子,院子和墙壁主要有青砖垒砌,其余的辅助设施基本上用木结构代替,这类房子最怕着火,烧起来就甭想救火。

浇上洋火油,那不得烧个精光!

要是酒楼被东洋兵一把火给烧了,半个镇子差不多也就完蛋了。

这帮天杀的倭人!

镇长当场瘫倒在地。

络腮胡子变得不耐烦了,他又开始比划起东洋刀来。

酒楼的掌柜倒还镇定,觉得这祸事实在躲不过去了,四下里看了看,发觉伙计们都躲了起来,只能硬着头皮架起镇长朝镇子外面走去,东洋枪兵竟然一声不问,哼着刺耳的小调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陆家在靠近太湖边的村子里,距离镇子有近二十里路,掌柜搀扶着镇长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路。

奇怪的是这几个东洋兵竟然一声也不催促,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路上还拿出顺来的女儿红喝上几口,才走到半路,这几个混账手舞足蹈扯开喉咙叫喊起来。

附近的村民早就得到了音讯,一个个躲在家里从门缝中、窗户边朝外窥视,等东洋枪兵走过自个村子,才算落一口气。

‘东洋兵要是发酒疯,事情可就更糟了。’镇长想到这里咬咬牙加快了步子。

在乡间的土道上走了好一阵,快要接近傍晚时分,他们拐过一片杂树林,陆家所在的村庄到了。

村民们早就得到了消息,谁也不知道那东洋鬼子会怎么处置这事,一村的男女老少正惶恐不安地聚集在村口的麦场上,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杂树林那儿。

一个眼尖的村民见到镇长跌跌撞撞走出来,大叫一声“镇长来啦。。。”

大伙像回了魂似的朝村口的土道口涌去,眨眼间,镇长身后出现了东洋枪兵狰狞的身影。

“东洋兵杀过来啦。。。”挤在前面的一个村民扯开喉咙大叫起来。

人群仅仅愣了一愣,随即轰一声四散开来,一窝蜂似的朝西面的芦苇荡方向跑去,眨眼的工夫逃得一个不剩。

陆家的一个长工当过几年枪兵,他也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亲眼见到镇长身后的日本鬼子,其中有一个杂碎肩膀上扛着一桶东西。

镇子里很少见到这种洋铁皮桶,凭直觉,长工觉得那是洋火油。

他转身撒开腿冲到陆家。

“老爷。大事不好。东洋鬼子扛着钢枪和一桶洋火油冲过来了。”

“啊。。。”

洋火油是个什么概念!

坐在堂屋太师椅上等消息的陆家老太爷惊呆了。

“大宝。你把准备好的大洋放在咱家门口,去隔壁叫上小宝和福顺一同架着老爷从后门走,要快。”陆家太太起身吩咐道。

“阿娘。你咋走。”陆家太太是小脚,大宝因此急得团团转。

“娘和小妹还有福顺家的现在就走。”

“好。”

陆家太太第一声才吩咐完毕,长工福顺就一溜烟冲到隔壁,把跪在祖宗牌位前悔过的二少爷拉了过来,然后和二少爷一左一右架起呆若木鸡的老爷从后门逃了出去,放置完大洋的大少爷撒腿跟了上去。

小宝和福顺架着老爷很快就追上了陆家太太,一行人头也不敢回,急匆匆朝村西逃去,他们没有跳上大船逃命,而是去了芦苇荡。

一路上陆家老爷一声不吭,只是眼泪不停往下掉。

那几个东洋枪兵见到村口的村民四散奔逃,知道到了地方,举着钢枪狞笑不止。

络腮胡子停下来拍拍瘫倒在地上的镇长说:“你的。。。良民。。。好。。。”

这几个杂碎见到村民逃跑,也不加快步伐追赶,依旧不紧不慢朝村子走来。

等到了村口,那个扛着洋火油的杂碎用钢枪上的刺刀撬开封口,另一个杂碎跑进村民的家里取了个小木盆和一个葫芦瓢。

两个杂碎把洋火油倒在木盆里,一个端着木盆一个朝屋脊泼洒洋火油,前后三条街六七十户人家,一家都不漏。

它俩身后还跟着一个杂碎,负责点燃稻草火把扔到泼洒过洋火油的地方。

等天色暗下来时,整个村子前后都冒出了熊熊大火。

这帮杂碎放完火并不离开,他们来到村西头对着太湖边的芦苇荡噼噼啪啪胡乱放了一通洋枪,然后回到村子东口处坐在土墩上继续喝酒。

过了大半个小时,村里的大火越烧越旺,眼看着没法子救火了,这几个杂碎才狞笑着起身离开。

东洋鬼子到村西头那会,躲在芦苇荡里面探头张望的村民借着火光见到他们举起洋枪,情知不妙赶紧趴在地上,只有陆家二爷不想活了,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紧紧拽着田埂上顺来的一把锄头想冲过去拼命。

还没跑出芦苇荡,他腰眼下就中了枪一个跟斗翻倒在地。

村民眼睁睁看着家园被烈火焚毁,可是谁也不敢跑出去救火,直到酒楼的掌柜跑到村西口喊话,大伙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

火势彻底烧起来了,谁也不敢冲进屋子里去抢家当。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村子的大火一烧起来,陆家老爷直愣愣盯着村子喷出一口鲜血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陆家太太指挥长工在自家废墟里挖出大小三个罐,当着村民的面把缸里的大洋和金条交给了镇长和掌柜的,命令大少爷和福顺跟着去镇子里置办生活用品,还有砖木等建筑用料。

陆家太太对村民说,陆家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了,能办多少是多少,凑不齐的,请村民们看在互相百年扶持的份上高抬贵手。

陆家的家当也被烧了个精光,村民们虽然抱怨二少爷连累全村,可见到陆家拿出所有积蓄这般做了,大伙只能抹抹眼泪散去翻检自家废墟。

兵荒马乱的,金银也不值钱,这些大洋和金条只够村民们糊个泥墙,整几根硬料把屋子撑起来。

后来陆家陆陆续续变卖了镇里的铺子、水田、桑田、渔场和大船,为陆家老爷和中了枪的二少爷看病。

那会儿看病真贵啊,尤其是吐血、内伤这类,说夸张点就是一两金子吊一天命。

陆家老爷觉得没脸见人,躺在病床上撑了不到半年就过世了,陆家二少爷年纪轻撑了近两年,后来家里钱财用尽断了药,熬了一个多月也去了。

陆家算是彻底败了。

大宝租了几亩地,可他种不来啊,只能在姑姑们、姑奶奶们的接济下勉强度日。

东洋人投降之后,大宝才在姑姑们、姑奶奶们的帮助下说了门亲事,与几十里外的朱氏结了亲。

后来改朝换代了,有一天村子里的老人聚在一起喝酒闲聊,喝着喝着有个村民感慨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是当年陆家二少爷惹了东洋鬼子放了一把大火,咱们村多少人家得去游街挨批斗啊。

唉。。。那些年陆家的家庭成份变成了贫农,还是反抗东洋兵被害的,大宝的儿子现在成了国家干部。。。老爷和二少爷在天之灵也能瞑目咯。

“二少爷那是啥人物!在芦苇荡里我就在他身后,亲眼看到二少爷怒发冲冠拿着锄头冲了出去。”另一个老人抿了一口酒插话道。

“二少爷一身虎胆啊。。。”

“啧啧啧。。。”村民们感慨着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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