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河白帝》第十章 昔人驾鹤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日垂西山,村落中大多过午不食,南风渐起,树影斑驳。黎谢绝了宿鹤的好意,趁着四下无人,打了一套师尊传授的拳术,这套拳如今打来虎虎生风,雷厉风行,慢则如老龟踱步,快迅疾有如下山猛虎,这一套基本的拳脚功夫打来,额头微微见了汗,打了个收势,自双手向天齐眉而落,至膻中吐息,双目猛然睁开如电光一闪,如夜空明星。

黎看了看四周,村落房子大多呈坐北朝南分布,这刻夜幕渐渐落了下来,黎估摸着应进了酉时,四周人家大多都长了油灯,这里的人家大多家家门口放有豆萁,这时的灯具,多以陶制小碗中导入豆脂,另植入灯芯,加以点燃,倒是比起火把,燧石明亮了许多,却有一个缺点,这灯火需得不时来减掉灯芯方可继续燃烧,否则灯芯过长,没了势头,灯火早灭了。

倒是这各家家长的屋子前,灯火在黎看来更是明亮,黎悄悄的摸过去,看到早些午间那玄衣老者正厅里,长着一盏青铜豆用以照明,而燃烧的油脂倒是颇为奇异,不似豆脂,不似麻油,闻起来略微带些动物的腥味,另有一种香味,黎暗笑一声这老家伙好享受。而青铜灯具这倒是稀罕物事。这个时代的青铜灯具倒是颇为少见,平凡人家里难以用得起如此贵重之物,大多青铜器为礼器,诸如圆鼎祭天,方鼎礼地,祭祖的时候,需得三足两耳大方鼎,焚香祭祖等等诸多规矩。故黎看到如此一个平凡的村落之中以青铜器照明颇有些惊讶之意,那宿野此刻正伏案桌上,似是读着一卷木简,即便以黎的目力也看不到究竟是什么,黎盯了片刻,便觉再盯下去亦无趣味,便闪身溜了。

人来到陌生的环境里总是好奇,何况黎正是好动的年纪,精力旺盛,对这方世界充满新奇感,恰好听闻村中角落之处有零落灯火,且有窃窃声隐约传来,黎四下瞄了一眼,周遭无人,倒是新生的带有嫩芽的柳树几棵,明月高悬,树影斑驳,透着阴森,黎一展身法,辗转腾挪,贴近了墙角的阴影处,这处人家在黎看来倒是颇为不堪,位处村落东南角,再往东不远,便是一片沟壑,小河旁重了几排柳树,再远处因为树木的遮挡,黎看不真切,只是觉得隐隐有银光闪烁,这南面不远处,便是一片耕地,大约是尚未到种植的季节,都是荒芜着,隐隐有些光顾来的野兽挖的坑洞的痕迹,倒是显得破败了许多。这家房子周遭没得院子遮挡,仅仅是门前有两棵树,一块大石横在门侧,这大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倒是透着光亮,很明显是经常有人来这大石附近逗留,攀爬,日子久了,那些棱角早圆了光滑,借着这一人来高的大石头,黎凑过去偷偷的看着屋内,一盏灰色的陶制的小碗里装了少半碗豆脂,豆大的灯火将将点满整件外室,黎四处扫了一下,除却有些角落因视角原因隐在阴暗中,屋中仅有面盆一只,火炉一座,黑锅一口,一张破旧但干净的桌子,几条小灯,看的出来,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陈旧,这户人家倒是爱讲干净的,屋内摆放整齐,破败中透着井井有条,一名少年背着黎,正架着一口锅在火炉上弄些什么东西,油烟袅袅升起,偶有被呛起的咳嗽声,这少年也不声张,苦苦忍着,黎在背后望来,这少年肩膀处便在不停颤抖。

如果黎白日去了膳房,此刻定然看出那少年赫然是那身着绛色衣裙的少年宿松,此刻他悄悄的拿着一口锅,锅里仿似用油脂煎着什么东西的肉类,肉质的芬芳透过这破烂不堪的门窗早就穿了过来,流进了黎的敏锐的鼻子里,黎嗅了一口暗道好香,闭起双眼,又猛吸了一口,依照黎被师尊浸淫多年的敏锐的鼻子,似隐有一丝葱花的香味,不禁口齿生津,暗道:“这个小子倒是颇会享受,定是白日不知在哪里偷回来的猎户打来的山猪肉,哼,且看我吓他一吓。”

想着便打算起身弄些猛兽飞禽的呼啸声吓唬他,忽然听闻内间一声咳嗽,突兀的声音让黎刚想立起的身躯又弯了下去,不由暗怪自己大意,便继续透过那稀疏的灯光看向屋内,一阵匆忙杂乱的锅碗声,这少年放下未熟的煎肉向着内里奔去,嘴里明显有些焦急喊道:“爹,你怎么醒了?呀!”一声呼喊,这少年的声音低沉了很多,黎便听得不是那么清晰,黎甚至怀疑以自己的耳力为何听不清如此近的声音。

片刻之后,这少年的声音渐渐清晰,“爹,俺娘走得早,偏偏你如今又受了伤......”声音复又难以听清,黎听得半截,内心如猴子抓腮一般着急,这少年忽然自内间奔出来,“呀”的一声,手忙脚乱的拿起一只木铲,来回的煎烤那块肉,这般时长过去,这肉的香气早弥漫开来,一股中气不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自内间喊道“小松,咳咳,小松,你在,在糊弄些甚么,家里的油膏可不多了,你若是饿了,咳咳,我还给你留了半块菽面窝头,你将就吃了吧,咳咳,过几日便是你娘的忌日,油膏留在那时候,那时候,咳咳,”似乎大气喘不过来的一般,约十个呼吸的沉默下去,这声音又传来,中气似乎旺盛了一些,“油膏留在那时候,爹做成你爱吃的油窝头给你吃。当年你娘.....”这一长串的话语下来,这汉子的声音又沉默下去,没了声息。

那名小松的少年似乎并不想多说话,“爹,你别....别担心,我没...弄.....弄啥,家里的....油膏我没....用,”黎听得心里微酸,这少年的话语里带着些许哽咽,这句之后,便陷入了沉寂,只有黎听到呲呲的油烟声和若隐若无的少年的啜泣的声音,黎眼角有些湿润,此刻不敢抬头,怕眼角的晶莹反射的余光被人看到。背过了身子,低身坐在墙边,身子右前方有大石挡住,仰头望向明月,“或许师尊此刻亦在遥望明月吧,也不知师尊在何处啊。”

忽然陋室之内又闻声响,黎急忙侧身倾听,炒锅的乒乓声倒是萧寂了,黎大着胆子抬起头向里瞅进去,大概宿松亦深知自家贫穷,不会有人光顾,更不会想到此刻外间正蹲着一耳朵,遂没有精力向外看。黎瞧得分明,恰好见到这少年喉咙滚动,似是吞咽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瞧,这肉块完好无损,又听得“咕咚”一声,黎明了,是这少年吞咽口水的声音,顿感这少年心肠还算不坏,这少年眼巴巴的瞧着焦香四溢的肉块,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双手牢牢的抓着陶碗,指节都有些颤抖,在黎看来,这小子多半忍不住要偷食这块豚肉,不出黎所料,几个呼吸过去,这少年依旧站立不动,却腾出来一只手对着陶碗伸去,黎内心乐了,“这小子还是嘴馋!”

黎却把自己忘了,自己亦是一名馋嘴的少年郎。

见得那少年自肉块的边角揪下来一块菽豆大小的肉粒,赶忙塞进嘴里,那一瞬间,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看的黎已食指大动,馋虫勾起。又几个呼吸过去,这少年郎睁眼望来,又想捉肉吃,又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手指僵在半空不动,脸色挣扎了几下,“铛”的一声,放下了陶碗,转身去了桌子上那阴暗的角落里,不久,黎看到那少年拿出来一块黄油油的糕饼状的东西,找到那口锅,墩身下去,用这“糕饼”对着那黑锅擦来擦去,黎并未看懂这少年究竟是做什么。几个呼吸之后,这少年满意的拿出那“糕饼”,得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大嘴大嚼特嚼,好似在吃什么特别美味的食物一般,吃了几口,塞得满嘴都是,颇为费力的咽,赶忙去用陶碗在水缸里舀了半碗水喝,才将就着咽了下去。

吃完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吧唧了几下嘴,看着那稍稍凉了些许的煎肉,注视了几秒,似乎眼神坚定了许多,目不斜视,端起碗,向着内屋走去,他父亲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再度响起在黎的耳边。

“你在做些什么!咳咳。阿松,过几日你便跟了村里的几个大叔,阿照,阿间他们的老爹,上山猎物罢!地里的事情,等我腿脚好了,便可帮上一手。咳咳,你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在这田里也不是去处,想当年你老爹我,早早练就了一身功夫,咳咳,给我一把剑,我便能宰杀.....咳咳...”

忽然这大汉不知怎的,一口气倒不上来,猛烈咳嗽。

厨房里宿松,闻听声音有异,立马端了盘子出来。“爹,你咋了?是不是感了风寒?要不去大祝官那里为你求些药草回来?”

“咳咳!”这大汉伸手止住,似乎被憋住一般,好一会儿,才停下气来,“大祝官一直以来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尽量不要去麻烦他了。”这刻抬起头来。

好家伙,黎自窗外看到,这大汉虽是一副憔悴样貌,却生的一表人才,堪称剑眉星目!若是身体康健,只怕不知迷倒多少女子,这等年纪,正是壮年,正是最为适合迷住少女的年纪。虽是害了病患,眸子却丝毫未曾失去光彩,精神仍旧旺盛。

“想来,这大汉应是外伤。”黎胡乱猜测。

“你.....你这是哪里来的肉!给我还回去!”大汉忽然看到宿松面前的大肉块,蒸煮翻炒的色泽如抹了蜂蜜一般富有光泽,且散发着香气,生气喊道,他知晓自己儿子的斤两,绝不会宰杀动物。

宿松自然不敢说出乃是自己偷偷自打猎归来的肉食中拿来的一块,只是推说是大祝官宿鹤送给他爹,要他补补身体。

“宿鹤长老一直带我们不薄,你送回去罢,我宿玄拓虽身体残了,却不想老拿白食。”

宿松无奈,只得说自己今日去同小伙伴一起做事,所得大肉块,乃是被宿鹤奖励而来。

“真的?”宿玄拓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自然是真的,老爹!你不知道,今日诸人打猎归来,结果正巧赶上一个小子救了我们的仙鹤,被邀请进了村子,这才让我们进去帮忙,才有这肉块。”宿松遂将今日所见详细讲了一番,便是黎击退强敌,拯救仙灵的事迹,亦被他讲的惟妙惟肖,好似自己亲临一般。

黎在外听得好笑,又不好上前戳穿。

想了法子,黎遂趁了黑夜,一路向东而去,凭借自己的功夫,便捉到了几只野兔和一头半大的山猪!悄悄的回来,放置在宿松的门前。

“谁!”怎料黑灯瞎火之中,竟然仍有人未曾睡觉。

黎转身望去,结果看到一名高大的汉子,一瘸一拐,向着自己走来!月色下的样貌,黎看到此人正是宿玄拓,不免心中一惊。

“呃,大叔你好。”黎硬着头皮,未曾想到这近前的树下,方才居然有人端坐。

“你是谁?在我的门前放置的是什么?”宿玄拓一脸严肃,虽身体弱了些,却另有一股威严!让人不得不服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