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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闲畅行传》序篇 蝉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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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浓雾弥漫山间。

层层雾气随呼啸山风自陡峭崖壁滚滚而下,如奔流般越过山边小径,直泄在山脚一汪碧水之上,一番翻腾舒卷过后,终和迷蒙水汽汇成清冷寂寥的一片。

半空里一声凄厉的啸叫倏然而至。一对乌亮羽翼似一柄利刃,刹那间划破灰白雾气,闯进了这万籁俱寂的山坳湖湾。

这一对羽翼的主人正是一只巨鹰。只见它才一露面,便将双翅猛得一振,翅梢翎羽卷动水雾,那庞大的身躯忽得一转,朝下面羊肠小径直冲降下,如炬目光四下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云雾里巨鹰一掠而过,跟着鹰唳猝然暴起,音色一扫之前的悲凉孤傲,变得高亢激越,隐约约竟有奔雷逐月之势。

这雄浑鸣叫尚在谷内飘荡未决,对面雾气中便有一阵嘹亮箫声破空而至。箫声悠长绵远,仿佛海上潮升,与鹰唳余音交相映衬,更显一番澎湃气象。

巨鹰一壁朝箫音来处振翅急翔,一壁连发数声啾鸣,颇有酣畅喜悦之意。那边箫声一转,也是一连串轻快音符送出,好像是和老友戏谑闲聊一般。

箫声戛然而止。小径上銮铃轻响,一匹青鬃马从雾中走出,鞍桥上的骑手将左臂朝空中一举,那扑天巨鹰一晃双翅,稳稳翻落在这人手上。

只见此人身穿月白缎子长衫,青白色绢帕束发,腰悬一口宝剑,背后还背着个长大的包袱,一副江湖游侠的打扮。再看这人面上,却是个清秀的后生,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一对卧云眉下是一对含情凤眼,和着一张光溜溜的粉脸,倒和他手上的巨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后生将右手上的洞箫收在怀里,跟着从马项上挂的鹿皮囊中掏出快寸长的肉条,朝巨鹰嘴上一送道:“知道你这一路上赶得辛苦,不然方才也不会叫得那么惨了是不是?喏,你最爱吃的猴子肉,快请用吧!”

那巨鹰也是个甚通灵性的,听后生这话,喉咙里咕噜一声,好像是小孩儿朝父母撒娇一样,接着将一只铜铃般大的鹰眼朝后生眨了眨,俯身衔了肉条大吃起来。

后生用手在巨鹰身上好一阵抚弄,这才将手在巨鹰腿上一摸。只听巨鹰腿上传来一声机簧发动的脆响,后生将手一缩,掌心里已多了个寸长的布条。他将布条一端捏了,拢目光瞧了半天,转头朝身后喊道:“喂!大哥!不用急了,咱们已经赶在前头了!”

后生话音刚落,一粗哑嗓音便应道:“煌三儿,你小子又想着偷懒耍滑呢?老子告诉你,误了大事你可兜不住!”这说话之人在雾中一晃显出身形,却是个黑胖矮子,五短身材落在一匹高大的踏雪乌骓上,看着颇有几分滑稽。

后生见了这黑脸汉子一咧嘴道:“哎,二哥,你还好来说我,昨夜倒是哪个喝得烂醉,把那地理图也给烧了半边去了?”

矮子一听这话,一张黑脸泛出点红色,忽得怒道:“烧。。。烧了又怎样?什么鸟图,一群蛮子给画得跟鬼画符似的,谁他娘的能看懂!”

后生一撇嘴道:“你看不懂,那是你本事不济,我就看得明明白白!”说着转过身逗弄手上巨鹰去了。

矮子见后生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脸上怒意更浓,提马赶上后生道:“你小子看懂个锤子!看你带的这叫什么路!一大早在这破山里瞎转悠,真他妈误事!”

后生哼了一声,纵马跃过胖子的马头,头也不回道:“这里叫七晴山,一天下来不知几个阴晴呢,山上起雾能怪我嘛?你偏要跟老天较劲儿我也没辙。喏,路就在前头,你要着急就请便!”说着他将手一挥,轻飘飘做了个“请”字。

矮子催马赶上后生,急道:“小子,快说,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后生将脸别在一边,对着巨鹰道:“小噘嘴儿,咱不和那糙人一般见识,有话咱们只和大哥说!”巨鹰听了将脑袋一点,斜着眼朝矮子一阵咕噜噜怪叫。

矮子见了后生这幅德行,气得牙齿咯咯作响,一拨马头,朝后便走。他纵马还没行得两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轻响,跟着路上雾气被一众马队一冲而散。

只见为头的是个中年汉子,身形高大,宽肩扩背,瘦长脸上一副姜黄色面皮,细眉之下一对朗目虎虎生威,唇下三绺长髯在微风中来回飘摆,很有些武林大家的气派。这汉子穿一身素灰衣衫,两手挽着缰绳,腰间左右各悬了一口宝剑。

汉子身后涌出一众马队,在这山间小路上两个一行排成一列,前后约有十来人的样子。马上坐的都是些精壮男子,一个个身上都穿着式样相若的青色短衫,背上背着长短家伙,显得威武整齐。这一众人脸上却不像后生那般轻松自在,眉宇之间多少露出些焦躁之气。

黄脸大汉提马赶上头前两人,沉声道:“老二,你就是少不了跟三儿斗口,喝酒误事的明明是你,还混搅什么?!”

矮子刚刚气势汹汹的劲头儿被大哥这么一说,顿时瓦解冰消。他咽了口吐沫,朝后生瞧了一眼,低着头催马闪在一旁。

黄脸大汉这才对后生道:“老三,后面传来的消息如何?”

后生笑道:“大哥放心,方才后队哨探来报,那一群生瓜丑时三刻才过了山前隘口,果如那信中所说,顺东边大路来了。依他们的脚程,断不会在我们之前赶到柳林岔路。咱们的事准误不了!”

黄脸汉闻言点一点头,便道:“嗯,既是如此,等我们封了岔路,两头这么一堵,这事情就算是成了八分了。”

黄脸汉话音未落,一旁矮子忽然哼道:“切,那可要先到了柳林岔路才算!现在别说柳林,连那什么狗屁连理松都还没看到呢!煌三儿办事全他妈扯淡!”

后生听了矮子这话,嗖得一下从袖中抽出一张兽皮,跟着将皮子一抖展在臂弯之上。只见皮子上歪歪扭扭画了不少图样,确是一张草就的地图,上面约略可见“七晴山”、“飞花岭”、“长阴湖”等字样。这图在后生手上一展到底,赫然亮出图上好大一个火烧的窟窿来。

后生朝窟窿处一努嘴道:“嗯,我是不知道那连理松长得怎样,谁让有人闲得没事烧图玩儿呢?”

矮子一听额上青筋暴突,忽得将手上马鞭一甩。就见鞭梢一卷,不偏不倚兜在地图角上。矮子这边刚要发力夺图,却不料黄面大汉将手中缰绳一抖,那缰绳正撞在马鞭上。矮子只觉手上一麻,那鞭子已从图上松脱,呼得一下倒卷回来,半空里打了个旋,轻飘飘绕在他一条手臂上。后生在旁一见,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忙将图收入怀中。矮子脸上一红,也低头不言语了。

黄脸汉亮了这一手,震住了互不相让的两个兄弟,便将目光朝远处雾中一扫,跟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人问上一问。。。”

他这话才一说完,后生手上的巨鹰忽然毛发直立,将一边翅膀朝前一伸,发出一声示警的鸣叫。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带住坐下马匹,那后生更是将一只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黄脸汉侧耳听了听对面动静,眉头一皱,转脸朝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矮子会意,双脚点蹬轻飘飘落在地上,单手一扣腰中链子鞭柄,蹑足潜踪朝前探去。黄脸汉和后生一拨马头,转眼间隐身在浓雾之内。

矮子一路小心翼翼,朝前走了约三、五丈的光景,仍是不见半点动静,正纳罕之时,身旁一阵清凉山风掠过,将浓雾一卷而散。矮子忽觉眼前黑影一现,定睛看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朝后急纵闪避。原来他身前两尺外的湖岸上,竟坐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这渔翁身形瘦小,一颗头颅深深埋在斗笠蓑衣之内,看不清年纪相貌。一支一丈多长的细钓竿从蓑衣中伸出,吊线垂在水面之上,随着湖上微风来回飘荡。

矮子身法奇快,一纵已在一丈开外。他脚刚一沾地,那手中链子鞭早已应手而发。九节钢鞭如银龙狂舞,刹那间罩定身形,鞭梢上一柄雪亮锥头在半空中发出阵阵嗡嗡闷响,好似吐信灵蛇,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夺人性命。

矮子将架势拉开,见对面并未追来,这才朗声道:“喂!对面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来路?还请报个万儿出来,大家免伤和气。”他这些年久走江湖,见这蓑衣渔翁能悄无声息潜在自己身前两尺而不被察觉,已知对面来者不善,便有意大声问话,摆个先礼后兵的场面。其实这一出戏码不过是遮人耳目,全为了拖延一时,好等后面的硬手上来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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