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青开着车进入了城市内部，他还是不敢相信这里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当初地球上的都市没有太大区别，道路交错、高楼林立、招牌四起，这些大厦看起来尽管也颇有年头，但还远未到“废墟”的地步，街道也很干净，更让罗青感到恐怖的是，这座城市里的招牌和路灯竟然是亮着的。如果不是因为每一个店铺都关着门，罗青几乎就以为这是一座住着人的城市。
但是开着车走了两个街区，他才意识到，和表面相反，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死城。
这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生物，罗青在野外有时候能看到一些变异的动物，甚至也经过了一座废弃的城市，那里面几乎全部都是变异动物，有一些甚至可以用“怪物”来形容。
可在这里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
罗青在心里估算着那团火球落下来的位置，直直地向前开去，虽然穿梭机坠落的位置不一定是救生舱落下来的位置。但是只要以穿梭机坠落点为中心寻找，一定能很快找到救生舱。
但是让罗青再度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他在城市中绕了一大圈，把纵横的主干道都走了一遍，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竟然都没有找到坠毁的穿梭机。
甚至没有看到穿梭机坠落冒出的烟。
“这个地方不对。”
罗青猛地停下车，看着逐渐暗下来的街景和越来越明亮的路灯，“有问题……”
“也许他的救生舱坠到了更远的地方？”叶清泽皱眉道。
“我不知道。”罗青摇了摇头，接着，他看向地面，忽然也皱起了眉头，“叶，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些地上的藤蔓？”
叶清泽连忙顺着罗青的目光看过去，在路灯的根部盘了一些绿色的藤蔓，这些藤蔓都很长，是从下水道里伸出来的。如果不是罗青提醒的话，她可能瞥一眼就错过了，“好像看到过，但又好像没注意……”
罗青再度看向那些地上的藤蔓，过了半晌才又说道：“我们快走。”
叶清泽愣了一下，“可是，现在马上就是晚上了，出城的话我们在哪过夜？”
罗青愣了一下，摸着下巴想了想，“最近的一座城市废墟也有半天的路程……你会开车吗？”
自己的身体肯定没办法扛得住这么长时间的驾驶，但叶清泽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才是正常的啊……罗青苦笑一声，现在谁还会开这种老土的汽车。但就算叶清泽不会开车，自己也不能留在这里。但当罗青低头看向油量表时，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然没油了。
更惨的是，自己在后面座位上放的备用油箱也是空的，自己能够携带的油量有限，而且由于死期将至，他也没打算再旅行多久。谁会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长叹一声，罗青对叶清泽说：“看来我们还真得住在这里了，明天我去找点汽油，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找你丈夫。”
叶清泽愣了一下，点点头，“谢谢你。”
罗青对她微微一笑，自己为什么要帮助她呢……难道只是同情或者怜悯吗？或者自己单纯只是因为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毕竟死在他面前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他觉得阴森。
用最后的一点汽油，罗青开车到了一个大广场上，然后拉开后备箱，在广场上支了一个帐篷。搭好之后，他对着叶清泽指了指，“进去睡吧。”
“你呢？”叶清泽警惕地看着罗青。
“我在外面，快要死的人是不需要睡眠的。”罗青微微一笑，怀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他脱下挡风沙的麻布长袍，扔在帐篷旁边的地上，里面的衣服是一件普通的大衣，他从夹克到内衬里拿出一个通讯器，走到街边。
罗青接通了通讯，把一个微型耳机放在耳孔里，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很让他感到厌烦，那是一种轻佻的、充满戏谑的声音。
“罗青，我们定位到你的位置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来接你。”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再联络我了。”罗青皱起眉头，“我不需要任何帮助。”
“我们的确无法治疗西维尔氏综合症，但你也没必要逃离，就算现在治不了，你也可以用一些别的手段来保全性命——”
“抱歉，我不想再睡了。”罗青打断了耳机那头的人，“杨墨，我很感激你，但你帮不了我什么。”
耳机另一边的“杨墨”顿了半晌，叹了口气，“罗青，你身上怀揣着多么珍贵的宝物，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你们邦联想要的恐怕还真是我手里的东西吧？”罗青冷笑一声，“不过我也理解，如果我死了，你们想要这些东西的话，那就从我尸体上拿吧，我无所谓，那种东西，谁爱用谁就去用吧。”
“罗青……”杨墨的声音慢慢严肃起来，“你最好考虑清楚。”
“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算了，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杨墨的声音再度变得轻挑，“不过你也最好小心，你所在的那片沙漠，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军情局标出的地球上最危险的地区之一，至于怎么个危险法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现在还在轨道上和海盗作战，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带一队陆战队来帮你，千万记住了。”
“你还是小心你们自己吧。”罗青一边说着，一边掐断了通讯，深吸一口气，慢慢把微型耳机从耳朵里拿出来，放进通讯器中。杨墨那边一定在通过通讯来定位自己的具体位置，他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找到自己。
但有杨墨在轨道上，自己至少也可以放心，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叶清泽也可以逃出这里——如果她想逃的话。
一边想着，罗青一边看了一眼地面，这里也有那种很粗的藤蔓，从下水道里伸出来，他走上前，蹲下来轻轻用手压了压藤蔓，触感非常冰冷，而且这种藤蔓摸起来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硬一些，倒像是一根木头外表长了一层苔藓。可罗青又知道这不可能，那种绿色不是附着在藤蔓上的，它就是藤蔓本身的颜色。
看了很久，罗青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总让他的感觉不太好。
回到帐篷边，罗青发现叶清泽根本就没有躺进帐篷里睡觉。就算是罗青，不禁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笑了一声，“怎么，还是不放心吗？”
“不是……”叶清泽连忙低下头不去看罗青的眼睛，“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自杀？”罗青一边说一边从车上拿出激光器，再拿出一堆干木柴放在地上，用激光器生了火，再拿过那件麻布披风披在身上，“坐吧。”
叶清泽慢慢地坐在地上，由于穿的是裙子，罗青很明显能看出她的寒意和小心，罗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得到的却是叶清泽破带有些怨念的眼神，连忙苦笑道：“抱歉，我这里没有其他衣服了，车里还有一件大衣，可能不太合适，你不嫌弃的话，披上挡挡风吧……你也知道，风大，别感冒了。”
说完之后罗青却只觉得自己蠢，一个已经要放弃生命的人，会在乎感冒吗？
但叶清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罗青连忙站起来从车里翻找了一会儿，拿来一件长大衣，叶清泽连忙接过来披在身上，两只手向前探着感受火焰的温度。
“等到明天找到了你丈夫，如果他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
等了很久，罗青发现叶清泽并不想多说什么，便下意识地问道，他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实在太尴尬了。
“就把他送走吧……”叶清泽叹了一口气，“我和他没什么感情，我出生在火星，你可能不是很熟悉，不然也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了。火星自由邦实行的是婚姻自动配对制度，中央电脑会分析每个人的性格、相貌、喜好、血型、财产、消费习惯来进行配对。我今年才二十二岁，但和他已经结婚四年了。四年的相处都没有产生什么感情，这一两天就更不可能了。”
“但是他愿意来地球来追你？”
“他抢在最后一刻登上了发往地球的飞船。”叶清泽苦笑一声，“他不是个坏人，只是我真的不喜欢他，而且他还有一个婚外伴侣，在火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罗青不禁愕然，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却听叶清泽低声道：“真正让我觉得难受的是，这次就算是来阻止我寻死，他也带着那个人……”
一阵沉默。
罗青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他确实有点难以理解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假设可以按照脑容量来计算这方面的行动力的话，那个人的大脑肯定比鸡蛋还要小。如果罗青是叶清泽，在太空港看到两个人向自己冲过来劝自己跟他们回家，那罗青一定会忍不住和他们打起来的……
“那你呢？”罗青问道，“你为什么不也效仿他呢？”
“没有意义。”叶清泽苦笑一声，“去年的时候我被意外卷入街头帮派枪战，腹部中弹大出血，医院血库不够，便临时设点买血，给我输的那袋血正好含有传染病毒。aid-x，无药可医。”
“那是什么？”罗青皱了皱眉。
“就是老式说法里的‘艾滋’，这是那种病毒的新变种，比以前潜伏期更短，按照现在的技术是无法治愈的。”叶清泽低头看着火焰，“末日之后，地外殖民地的人们还以为艾滋病已经消失了，其实并没有。你到底哪儿来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只觉得你不像是来自太阳系邦联，但也不像是地球上残存的原住民。”
“我的家乡很偏远。”罗青的眼神慢慢的失焦，“是一个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
“总之，我们两个都是要死的人了。”叶清泽叹了口气，“我丈夫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毕竟是个好人，他也不想死，他和他的伴侣有很好的生活，在死之前，如果能把他们送走，那我也算有点用处了……”
这话似乎刺痛了罗青，让他也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睡吧。”
这次叶清泽听话地站起来钻进帐篷，把那件大衣盖在自己的身上，从里面把帐篷拉好。
把他丈夫送走，的确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自己给轨道上的杨墨打个电话，一切就都搞定了，到时候自己再默默地离开，度过自己最后一两天的生命，或者亲手结束它……
罗青在火堆面前坐了很久，半晌之后，他才披着麻布长袍钻进车里，把车门关上，闭上了眼睛。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视线的余光看到的，仍然是街边的那些绿色藤蔓。
总感觉……它们似乎比刚才还要多了一些……
第二天的时候，罗青迷迷糊糊地醒来，轻轻地打开车门，揉了揉眼睛。今天的天气比昨日好得太多，风也小了些，竟然可以隐约看到蓝色的天空，昨天的那一切都像假的一样。可是叶清泽的帐篷和火堆的余烬都提醒着罗青，那都不是假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罗青连忙回过头，但他的身体猛地僵住，因为一把硕大枪已经顶到了他的面前。
“你醒的可真不是时候。”
一个胡子拉渣的大汉看着自己，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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