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刚刚称帝不久，蜀地虽还是往日的模样，可最近藩王接连称帝，这中原大陆被隔成几个小国。北有梁国、晋国，南有蜀、楚、吴，更不消说那些自立为帝的小国，局势一度无比紧张。

这日，袁灵均与张武二人起床，小厮送上早饭，素日的清蒸鱼换成了蒸的鱼干，几国间的贸易停了，往日供应府内的鱼虾蟹如今也停了。平日里，张武日日的饭菜只有鱼虾蟹，竟无丁点主食和蔬菜，就连早饭也是如此。袁灵均虽是疑惑，可也知每人习惯不同，便也从没当回事过。张武连吃了几日的鱼干、虾干，终于狠狠的将粥碗扔在桌子上。

“怎么整日吃这些玩意，便是没有海里的鱼虾蟹，找些河鲜便是，怎地连鲤鱼这些也没了？”

袁灵均翻了个白眼，将粥咽下肚，“阿武，你可知外面最近局势不好，怕是这些鱼虾蟹也比往日贵些，如今老爷的生意也没往日那般容易，再说了，日日吃些鱼虾蟹，也没有旁的东西，我闻着自己身上都有股子鱼腥味，最近忍忍便是了！”

张武闻言，叹了口气，拿起粥，恹恹的喝了起来。

过了几日，外面局势更乱了，几国间渐渐起了纠葛，梁王朱晃因是唐哀帝禅让退位给他，便以此为名让各国朝奉。蜀国偏安一隅，且被大山环伺，因此反倒安稳一些，但如今新帝登基，也加了赋税，集市上的菜价乱作一团，便是连卖鱼的贩子也寻不到了。

这几日府内断了鱼虾蟹，张武因听了袁灵均的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也知如今战事不断，家中生意不似以往，他不可如往常那般任性妄为。自袁灵均来了张府，二人便在屋内用饭，因此二人断了几日的河鲜，张夫人也不曾知晓。

这日，二人吃过饭，像往常一般去后院给张夫人请安，张武陪张夫人说了一会话，便要和袁灵均回书房读书。可张武刚站起身，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的便晕过去。袁灵均见状，赶忙将张武扶好，“阿武，你怎么了！”

张武却一动不动，躺靠在袁灵均身上，仿若昏死过去一般，张夫人吓的赶紧起身，见张武昏了过去，马上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命小厮去府外请郎中来，随后想了想，又叫人将张老爷也唤了回来。

袁灵均焦急的站在床边，他与张武虽只相伴几日，可张武对他极好，他俨然成了这府里的二少爷一般，如今见张武面色惨白，竟比往常瘦了两圈，心中不由的开始担心起来。过了片刻，郎中便到了张夫人房内，袁灵均赶忙让开，那郎中细细把了会脉，颇为疑惑的看向张夫人，轻声道：“这孩子怎地饿晕了？便是孩子惹了祸，也万不可将他饿成这般模样啊。”

张夫人闻言大惊，看向袁灵均，袁灵均刚要说话，张老爷便走了进来，“如今，还要请大夫开些温补的药材了。”

那郎中点点头，写了一个方子，张老爷便命人随那郎中抓药，见郎中走了，这才问袁灵均：“阿武怎地饿成这样？”

袁灵均也颇为不解，疑惑的回到：“近几日，府中的鱼虾蟹没了，送的都是些鱼干过来，我见阿武每日也吃上几口，哪知他竟将自己饿成这样……”

张夫人闻言，大惊失色，赶忙道：“怎地鱼虾蟹没了，你们不来回禀？”

袁灵均挠挠头，小声说道：“那日，阿武本想来找夫人的，是我多嘴，说了句近日世道乱，鱼虾蟹都涨了不少，老爷的生意不似往常，这才……”

张夫人听罢，偷偷抹着眼泪，张老爷叹了口气，欣慰的说道：“这孩子，还知道心疼他爹了。”说罢，赶紧命小厮出府高价采买些鱼虾蟹回来。

袁灵均从张夫人屋内走出，心中暗暗想着张武，即便是普通人爱吃鱼虾蟹，可总不至将自己饿得晕过去，他心下起疑，便偷偷拦下张武贴身的丫鬟，悄悄的问：“小翠姐姐，为何少爷每日的饭菜只有鱼虾蟹？没有他便不吃么？”

那丫鬟闻言，轻声笑了起来，给他讲起了张家六年前的一桩怪事——

张府的老爷和夫人成婚多年，却始终膝下无子。张家虽为茂县首富，可张老爷做生意的本钱却多半出自张夫人的陪嫁，二人自幼相识，感情甚笃，虽无子嗣，张老爷却始终没有纳妾。忽有一夜，张夫人做了个怪梦，梦里见一大龟背上驮着个白胖的娃娃，娃娃长相颇为讨喜，不停的冲她笑着，她便也冲那个娃娃笑着。不到两个月，张夫人就身怀有孕，十月怀胎生下张武，夫妻二人更是将张武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只是出生后，这孩子却从不喝奶娘的奶水，便是张夫人亲自喂了也不喝，终日将嗓子都哭哑了，刚出生时白白胖胖的模样，如今瘦的皮包骨头，只能拿水吊着命。

张夫人因这孩子也是大病了一场，张老爷看在眼里，生怕孩子没了，连夫人也随他去了，便整日煮些上好的吃食送去张夫人卧房。这日，丫鬟将煮好的奶白的鱼汤送入房中时，恰好奶娘抱着张武也在房内，那张武闻到鱼汤的香气，挣扎着向那丫鬟伸着手。丫鬟将鱼汤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到张夫人跟前，劝到：“夫人，喝些鱼汤吧，若您也跟着病了，小少爷可如何是好啊。”

张夫人红着眼眶，唤了奶娘过来，接过张武，搂在怀里默默垂泪。张武靠近鱼汤动的更厉害了，张夫人见状，轻声道了句：“这孩子终日只能饮水，喂些鱼汤，也算是尝了人间滋味，不枉他在这世上走了一遭。”说完，便拿起调羹将鱼汤送进张武嘴里。谁曾想，张武喝了鱼汤竟砸吧着小嘴，挥着小手要抓那调羹，张夫人颇感惊诧，又将鱼肉捣碎，混着汤水喂给张武，张武竟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不消片刻，一碗鱼汤连着鱼肉都进了这婴儿的肚中。

从那日之后，张夫人便命人做些汤水过来，起先厨子还做过些肉汤或易消化的菜汤，可送到张武嘴边，张武竟哭闹着将汤匙都打碎了。张夫人无法，只得命厨子每日煮了奶白的鱼汤送来，竟也将张武养大。长大之后的张武，更是不吃旁物，日日餐食只有鱼虾蟹，张老爷也曾请了不少和尚道士看过，可来人却说这孩子不过挑食罢了，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张老爷与张夫人也渐渐放下心来。

张武早慧，一岁多便如寻常人家二三岁般，可以磕磕绊绊的说些话来，三岁便能将先生所教之字不差的讲给张夫人听。张夫人与张老爷本就老来得子，见他如此聪颖，更是无比溺爱，无论张武要什么，张老爷都想方设法的寻来给他。

袁灵均闻言也颇感惊奇，听那丫鬟说道：“曾有和尚道士来看过，皆只觉少爷不过挑食些罢了，并没有被妖异附身”便也就放下心来。待他下午再到张夫人的卧房时，张武已经醒了，可气色仍旧有些不好，张夫人将捣碎的鱼肉喂给张武，柔声说道：“阿武，咱们家也不差你这口吃食，往后要是缺了什么和娘说了便是，何必苦了你自己？”

张武却摆摆手，“阿均说的对，如今世道艰难，咱们家里生意难做，我，我少吃些也无碍……”张夫人听罢，又流了眼泪，轻轻抚了抚张武的头，笑道：“我家阿武懂事了，还晓得心疼爹爹了。”

袁灵均站在一边，看着张夫人擦了眼泪，张武冲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知这是张武想让他哄张夫人别哭，忙吐吐舌头，赶紧说道：“夫人，我曾在道观学了几天御剑之术，不如，我耍给夫人看看？”

张武见此，赶忙说好。

袁灵均闻言便请小翠将张武房内的桃木剑拿来，张家夫妇虽知道袁灵均出自附近道观，可也是头一次听说他们道观竟学的修仙的本事，心下也止不住好奇起来。不一会，小翠便拿来了那柄桃木剑。

袁灵均拿过木剑，抱了个拳，将那木剑放在地上，他闭起眼睛，嘴里念着咒文，而后猛然睁开眼睛，高喝一声：“起！”此时那木剑竟真的摇摇晃晃的浮了起来，张武见了赶紧拍着手，连张夫人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袁灵均见木剑浮空，慢慢的将脚踏上那木剑，他瘦小的身体踩在木剑上，以手结印，真的向前飞了几步。

张武高声道：“阿均，你还有这本事！”

袁灵均听罢，骄傲的昂起头，笑道：“这是自然！往常在我们观里，这御剑术我可是学的最好……”话还没说完，袁灵均竟从那小木剑上跌了下来。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毯，倒也没将他摔到，袁灵均揉了揉鼻子，呆呆的抱着那木剑坐在地上。张武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起来，便是张夫人和周围的丫鬟婆子也乐得不行，一个个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张武边笑边说着：“哎呀，你这便是学的最好了？我看你是学艺不精被你师父赶下山的吧！”

袁灵均满脸通红，只得哼了一声，也不做声，张武将碗里的鱼肉吃了干净，便随着袁灵均回了房去。袁灵均拉着张武的手，忽然觉得手中有一股热气，他抽出手，那热气便没了，张武疑惑的看着袁灵均，袁灵均回过神，继续跟张武回了房去。

可当天晚上，袁灵均又做起了那个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