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

香港，警察总部。

关泽城从满桌的犯罪文献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越皱越紧。他看着桌上凌乱的文献，陷入了沉思。

他的工作桌很长，占去了房间里近七分之一的空间，桌面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翻至一半的《犯罪心理学》和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摆在一起，另一侧则摆放着几篇学界经典的有关犯罪心理陈述的论文，细小工整的英文字母似群蚁排衙，布列其上。

桌面正中则是一张黄人女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大概三四十岁年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干燥没有光泽的头发披在身后，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面无表情，好像一座僵硬的蜡像。照片下写着几行笔记：金凤珠，女，三十七岁，未婚，深水涉人，五月三十日晚死于家中，无明显受伤痕迹，家中未发现侵入痕迹......桌子上还有许多照片，照片中的人神态各异，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深水埗人。

一盆枝叶繁盛的洁白的水仙花靠在门边，算是屋内唯一的摆设。

关泽城捏了捏眉心，又在金凤珠的照片下写了几行字。他转头打开身后的铝制书柜，从里面捡出了几个新的文件袋，不经意间，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拂过了叠在一摞文件袋最上方的那个破旧的牛皮袋。

他沉吟了一会儿，从牛皮袋里抽出了一张已发黄了的a4纸，和桌子上的文案一起塞进新的文件袋里，迅速地密封之后，他在文件袋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摁响了桌上的传呼电话：

“罗璠，叫队里的人集合。”

话筒里微微的电弧在宁静的房间里作响，尖锐的白炽灯照在洁白的墙壁上，空气中似飘荡着不可见的尘埃，对面有个低沉的男声应答了几句，然后便是一连串衣服摩挲桌椅的声音，众多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关泽城放下话筒，走出了房门。

他的房间在整条走廊的中间偏右，穿着制服的警员来来往往，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向楼上走去，路过的警员都向他点头致意。

“关sir！”

“关sir。”

“关sir......”

他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十七楼走廊正前方的落地窗，透过窗，楼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这里是位于军器厂街的香港警察总部，彻夜明亮的灯光笼罩着整片地区，在这燥热的夏夜里，这座高大的建筑就像是一座浮沉在漆黑的城市之海中的孤岛。关泽城默默注视了一会楼下进进出出的警车，收回目光，快步走上了楼。

十八楼和十七楼的摆设并无多大不同，走廊正中是高大的落地窗，窗沿下摆着两盆翠绿的凤尾竹，向窗外看去，远远地可以望见对面九龙岛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漆黑的海面上不时有巨大的货轮驶过，一闪一闪的警示灯被包裹在空旷的黑暗里，像是呼唤着更加辽远的黑暗。

十八楼左侧是会议室和档案室，右侧则是各式各样的证物分析室，关泽城向左走去，推开了左手边第一间会议室的门。进门是一间十分宽敞明亮的房间，众多的内嵌灯散发着恒久的光亮。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长长的白色方桌，洁白的塑料椅错乱地摆着，会议室正前方有一块移动式的白板，一个年轻人正拿着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阿璠，有什么思路吗？”关泽城走过去，看着白板上杂乱的关系图，微微眯起了眼。

年轻人回头，朝着关泽城笑了笑。罗璠二十五六岁左右，个头很高，两条眉毛长得十分匀称，面容和善，活像是越戏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想承认这些被害人之间是毫无联系的。”

关泽城长叹了一口气，“就怕事实的确如此啊，我们怕是又碰上一个大案子了。”

这时，其他队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关泽城示意最后进来的一人把门关上之后，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了桌上。他看向一个脸圆圆的年轻女警员：“李沐，你那几户人家都走访过了吗？”

李沐点点头，“都去过了，录音已经整理出来了。”

关泽城点了点头，说道，“你和陈舒配合一起，把受害人的社会关系理一理，继续跟下去。”

陈舒就坐在李沐的左手边，她长得十分文静，长发，不像个搞刑侦的探员，倒像个艺术气质浓厚的女画家。她们两个互相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随后，关泽城从文件袋里把先前整理出来的受害人资料拿了出来，在白板上一个个分析了过去。

“金凤珠，女，三十七岁，深水埗人......”

“陈涉水，男，六十五岁，深水涉人......”

“胡耀木，男，三十四岁，深水埗人......”

偌大的会议室里，除了洁白刺目的灯光，就只能听见关泽城手中的记号笔在白板上轻轻的拖曳声，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被漆黑的线条画出，像是死神光临的仪式。

“......以上，是昨天新增的死者。”

纵使已经预料到结果，刑侦一队的成员之间还是传出了压抑的惊呼声。一天三个死者，即使香港是世界知名的大城市，这几日如此频繁的犯罪率还是过于惊人了些，更何况，所有的死者都是深水埗人！

往年鱼龙混杂，过分贫穷的深水埗，一直都是刑侦同志光顾的目标，但这几日，接连发生的命案，将整个香港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小小的深水埗。案件迟迟不能侦破，上头给予了警察总部很大的压力，媒体像是闻到腥味的鱼，接连撰文抨击香港警察的办案能力。如果再不能尽快结案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关泽城放下了记号笔，扫了一眼在座的成员，“据现场初步勘查的同志说，这次的案子，和前几次的情况一模一样，死者都没有明显的外部伤痕，也找不出明显的死因，甚至金凤珠受害的时候，连门窗都是反锁上的，”关泽城顿了顿，“我知道，大家私下里都称呼那个凶手叫幽灵，但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案，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毕竟当年大多数人的心理测评都是我过手的。”

座位中传来几声轻笑，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一些。罗璠看了一眼关泽城，嘴角略微勾了勾。

关泽城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还是要继续跟下去，明天刑侦二队会和我们一起展开调查，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今天晚上陈舒，李沐可以先回去歇会儿，其他队员和我一起去调查现场。”众人颔首应下。

说着，他又从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发黄的a4纸，放在了桌子上，向罗璠抬了抬下巴：“罗璠，林裕，你们两个一起调查一下这件案子。”

罗璠抬头，诧异地看了关泽城一眼，他伸手接过那张纸，纸面有些粗糙，上面打印着几张黑白照片，一张拍的是远处海面上一艘下沉的航船，一张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面目很模糊。最下面一张则是一尊古旧的奇异铜像，照片很模糊，好像不是通过正规手段拍摄的，只能看出铜像摆在一间采光不好的屋子里的供台上，屋子左侧有扇窗户，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排屋，隐约能辨认出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房屋风格。

罗璠点了点头，看向关泽城时，却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某处，他顺着关泽城的目光看去，墙上的时钟正好走到了午夜十二点。

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