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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酒》第十一章 一人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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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峰乃海葬山十三峰之一,因常年大雾笼罩,湿气浓密,一不小心便会骤降大雨,所以罕有人至,山顶有一竹林,竹林内有一竹屋,说来也奇怪,竹屋方圆百丈内,阳光普照,毫无水汽,其中缘由,无人可知。

这时候的竹屋内,有四人席地而坐,一位年轻女子与小沙弥认真慢嚼细咽的吃着桌上的斋饭,而另外两位望着老和尚手里的鸡腿流口水,然后再默默的端起桌上的碗筷,哭似得挑着盘里的青菜,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老僧抹了抹手,提起一脸惊恐的小三粒说道:“饭后消消食,来陪老夫杀几个回合,看看你这云弈秋弟子的学得了他几成功力。”

三粒儿犹如小鸡一般被提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竹屋露天的一方有一巨大蛋白石雕刻而成的巨大石桌,桌上雕刻有棋盘,老僧将三粒儿放在石凳上说:“也别说我欺负你,你来先手。”

虽然小三立还余惊未定,但他摸到棋子的时候,便立马全神贯注,投入其中,老僧也不禁点了点头。二人提子你来我往,渐渐进入状态。老僧自言自语唾沫星子乱飞,三立抓耳捞腮盘着腿坐在石凳上,二人厮杀的难解难分,真是棋逢对手。

竹屋内三人用过斋饭,柴悼陪远岸小师傅收拾餐具,菖蒲走到三立背后观棋,未过多久便嘴角微微一笑,老僧略有深意的看过菖蒲一眼,她笑着便转身离开欣赏美丽山光雾色。

一旁的水池上,青色的竹管接着山泉水,装满后点头将水倒入水池又抬头循环往复。约莫一个时辰后,厮杀进入收盘阶段,两人都咬牙切齿一地必争寸步不让,屁股都翘离凳子,头都仿佛要碰到一起了。

随着三立的一声叹息,老和尚以一子微弱优势赢下一这一局。垂头丧气的三立在水池里喝了一口山泉水,瞬间恢复生气,拉着老和尚的手,调皮道:“还是和老和尚您下棋有乐趣,没想到您老人家不单是佛法高深,棋艺也这么好,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下下棋可好?”老和尚冲他呵呵一笑:“我也觉得小子你也很有趣,会说话也会下棋,只是以后的事,得以后再说咯。”老僧说完这句话后挥袖转身离开,三粒儿站在原地,听着刚刚那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夜晚的落雨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山顶上的海藏寺灯火一片,大雄宝殿的燃香味飘来,每隔一个时辰的钟声响彻山谷,远远传去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老和尚一副与平日里弥勒神态别无二致的表情望着满天星辰,却带着一丝苍凉意味在笑容里。

老和尚一手摸着小和尚的光头,“明天之后,你就入海藏寺撞钟吧,此生最好不要下山。”小远岸心中咯噔一下却面无异色行合掌礼,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知什么登上落雨峰的孙医魁在老和尚身后坚定地说道:“韦和尚,我孙老头子在一日就保他一日平安。”

老和尚回头对着孙聪颔首一笑,蹲下身来盯着远岸的眼睛眉头紧皱怒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里面,不要再跑出来。我走了之后,你一旦现世便会血流成河,小和尚没有我看护,他会死!”

刚刚还一脸悲痛表情的远岸突然右眼转青,右嘴角一咧,有一股嘶哑的声音好似从喉头传出,“我不会让他死的。”

胸口挂着的紫衫佛牌散发耀眼金光,小沙弥右脸抽搐,双眼一翻倒在孙医魁怀中安然入睡。

“唉,这一块熏陶了八百年佛家箴言的初代方丈的传寺之宝不知道还能压抑住他体内的那一位多久?”

老和尚突然面色苍老了一分,整个人气势陡降两寸,眼眸里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孙老头,你说我这选择正确吗?”

“你若是不做这个选择以后会后悔吗?”

孙医魁把远岸交给不远处的徒弟菖蒲,站在老和尚一旁笑道:“韦和尚,年轻时候骂你是伪和尚,你还追我跑几里地,现在肉也吃了,生也杀了,瞧瞧你那一身肥肉,哪还有一点当初的杀和尚韦金衣的婀娜体态?叫你一声伪和尚你现在是跑不掉了吧?”

“跑不掉拉,也没法跑啦。”

十年前枯瘦如柴的韦和尚在老方丈带领下与十多位师兄下山前往白帝城,建道场,做法事,替战死之人超度亡灵。

守城之战最为激烈的时候,一位战死锐士之妻抱着尚未满月的孩子来道场为亡夫做法,昆夷地字号三名杀手潜入道场,开启了一场血腥屠杀,韦和尚抱着寡妇递给他的孩子躲在了道台下,看着外面师兄们与方丈为了保护他被接二连三地砍倒在血泊中,连远岸的母亲都未放过。

桌下的韦和尚捂住了大概是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害怕而一直大叫的小嘴,城外杀喊声震天,城内一老一幼安静的一动未动,一起看着一刀接着一刀挥下,佛台外战死者的死气汇聚在韦和尚身体外,韦和尚眼瞳由黒转红,浑身杀气肆意。

韦和尚怀中的小孩在杀气环绕下,右眼突然泛青光,停止哭泣,嘴角诡异一笑。

由佛心变成杀心的韦和尚暴起杀掉三人后在数场大战身先士卒声名鹊起,每逢交战都冲在前,大笑声响彻战场,所杀之人不计其数,血染白袍但却又燃着金光之色,杀和尚韦金衣之名由此得来。

大战结束,韦和尚高坐城中佛塔诵经一年,度亡灵也洗佛心,杀机转气机汇入五窍。然后带着那日救下的小孩返回海藏寺,一代老僧二代师兄死尽,韦和尚一力扛起重担,重振院务,香火逐渐恢复鼎盛。

幼小的远岸一日在山间行走时,被一只饿狼给拦住脚步,在极度恐慌之时,右眼突然泛起一阵青光,右眼眼球上下来回翻滚,远岸捂着眼睛,表情挣扎,等到远岸稳定下来之后,一只青色眼珠出现在眼眶当中,惊恐的表情瞬间变得邪恶无比。饿狼猛的朝他扑了过去,被远岸一脚踢飞,跌落山崖,而后远岸身子一软,在路边昏迷了过去。

直到韦和尚下山找他之时才发现了躺在路边的小远岸,见呼吸平缓,便带回庙内,喝过一碗安魂药之后,小远岸就清醒了过来,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路边出现了一只饿狼,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在庙内醒了过来。

韦和尚以为小远岸是被饿狼给吓晕了过去,逃过一劫,便没有在探究原因。

直到远岸的第二次被青眼占据内心时,打伤了寺里的欺负他的师兄,于是韦和尚辞掉方丈之位,带着小远岸下山。

而远岸第三次露出的青眼之时被韦和尚察觉,便一手制止住了远岸,并将他立马到了孙聪处。经过多日观察诊断,孙医魁得出结论,此种状况并非是病,而是幼儿时看到母亲与众人被杀的血腥场面后,心里发生了异变,邪念暗生,产生出另一个邪恶意识。

得知缘由后,韦大师入主落雨峰,把小沙弥收为唯一弟子,起名远岸,终日诵佛念经替他静心,让他每日都能听到钟声与诵经声,压制体内的杀伐意识。

远岸稍稍长大一点,便要他抄佛经,明事理,希望远岸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能靠自己能够压抑住体内那个意识,不起杀心,不做杀孽。

时至今日,老和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小弟子啊,双心窍的双重人格在修行一道上本就比别人更早通窍,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一旦步入凝神镜,将会凝聚出百年一遇地双神识,若是被杀戮之心占据本心,江湖里外又将会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只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愿你一生不修行,晨敲铜钟暮诵经。归途不远,回头是岸。

落雨峰那垂垂欲滴的雾气被一阵风吹出一丝缝隙,山间的雨随着风过猛地下起来,雨带向山顶扩散而去,云弈秋一步登山,瞬间穿过竹屋,右手举起那方立于竹屋中的蛋白石棋盘,大喊:“杀和尚,要走之前,先来陪老夫大战一场”

云弈秋奔向渭河,老和尚两眼恢复灵气,炯炯有神,浑身散发金光如披金裟,只修修气机而不修神机的老和尚破天荒的收拾起往日猥琐姿态,以万人无敌之姿从天而降,立于渭河之上,在那一瞬间,老人就是气溢境界当世第一人,浑身金光气流缠绕,眉心无神便是自己成佛。

云弈秋投石于河中,激起巨浪。

韦金衣投身于江水,水绕而过。

两人在河底落子对弈,滚滚江水不进三尺之地,河水中央金光熠熠。

一缕朝阳刺破黑夜洒在渭河上,一夜的厮杀一夜的龙吟虎啸,赵三立早早起来,一脸莫名地站到菖蒲姐姐身旁望着渭河震惊不已。水生异象,虎踞龙盘,两相一撞,撞起一片倾盆大雨,在阳光下,化作一副艳丽彩虹!

金衣和尚破水而出大笑:“下了二十年,还是下不过你云棋圣,不过我不服气,真想和你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哈哈哈,等下辈子你可别跑,不过说一句实话你可别生气,你徒弟没我徒弟厉害!”

云奕秋爽朗笑道:“那怕是你想差了,等我来天上之后,再与你一同看看谁的徒弟更厉害!”

云弈秋立在渭水河畔,笑望着豪气万千的韦僧人未辩解半句,急湍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棋盘,当世棋坛最强二人,云棋圣与韦金衣河心一局憾然绝世。

气修当世第一的杀和尚,大笑着向东行去,气机转杀机,白衣燃金。远岸小师傅在竹屋内打坐诵经,青黑双眼,泪洒木鱼。

韦和尚,伪和尚

披金衣,入云州

十年前名动两国杀和尚韦金衣

单脚入城,迈步离城。

于瓮城城口画地为牢,入定。

静候昆夷重骑。

闭眼前,望着远处马蹄卷起的漫天黄沙。

淡淡说道:“该来了吧。”

十年来不吃斋,不修神的老和尚在那一刻宛如一座佛像,岿然不动,沐浴风沙,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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