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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酒》第十章 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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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外,菖蒲带着三粒儿与柴刀下了船,眼前来寿鹿山登高的人摩肩接踵,如一条长龙蔓延而上,他们在山脚下的路边小摊上买了几份重阳糕与小食,一边吃着一边开始登山。

三粒儿和柴刀一边吃着蓬蒿一边不停询问姐姐怎么认识云大叔的,他二人还认为这二人才认识不久。菖蒲耳根透红,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一些,说是她师傅与云大哥是老友。

等到太阳高挂三人终于走到了半山腰时,虽然三粒儿与柴刀丝毫不觉得累,但是菖蒲却有点走不动了,三人便在一旁的茶棚里休息片刻,喝点茶水。

片刻后,山上下来一位可爱的小沙弥,长得圆头圆脑唇红齿白,眉心一颗吉祥痣,憨态可掬。他笔直走向菖蒲,见面双手合十道:“见过菖蒲施主,见过两位小施主。我师傅已在落雨峰备好斋饭,等候三位,请三位随我一路登山。”模样十分可爱而表情却十分庄重。

菖蒲也双手合十回礼道:“谢远岸小师傅带路。”后面二人也有样学样的合了合手。

四人一行避开攀登主峰人山人海的香客,沿着一条林荫小道慢行。三粒儿虽不知道去往何处,但也不好意思多问,而柴刀一马当先,时不时回头瞅一瞅小沙弥,看的远岸有些不好意思,细声说道:“小施主,请看路,不要摔倒了。”

快行至山顶时,小雨渐至,浓浓雾气浓罩在山头之上,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空气浓浓的水汽,发梢上的水汽都凝聚成了水滴。这粘稠的雾气,仿佛吼叫一声,就会迎来一场暴雨倾盆。

在浓雾行走了好一会,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有竹叶出现的时候,远岸终于开口说道:“我们快到了。”

登上山顶之后雾气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落在山巅的一大片阳光,山顶上竹影婆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迅速驱赶走了雾气当中的湿气,三粒儿与柴刀二人一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阳光照射下的竹林里出现了一座竹屋,竹屋前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和尚,未披袈裟却好似弥勒一般,周身仿佛散发着金光。

三立和柴刀对视一眼,双方不用言语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二人同时加快步伐想赶紧一睹高僧风采。菖蒲面色古怪,牵着小沙弥的手不急不缓,默不作声。

三立二人两步并作一步,冲到白衣僧人身后,望着眼前高僧背影,佛光普照梵音绕耳,二人显得颇为崇拜,远岸小师傅走近后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师傅,三位施主已带到。”

白衣高僧转过身来,白眉白须,金光满面,咦,二人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菖蒲理也没理得道高僧,径直走进竹屋。僧人右手提着一只鸡腿,慈眉善目的看向二人,白袖搽拭过嘴角,油污在白须上分外刺眼,问道:“你二人就是云弈秋的弟子?”

二人看着眼前吃肉的和尚,瞪目结舌,嘴巴大张,仿佛下颚要垂到地上,听到白衣和尚的问话后也只是憨憨的点了点头。

这场面有点颠覆了他们二人对于高僧的想象。

白帝城内,云弈秋穿过城内一条长巷,行至一街口,石牌坊顶上赫然写着苍劲却又悲凉的三个大字“老卒营”,下面左右两个小门顶上分别刻着“振武”“履义”。

一位身披铁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手提酒壶的随从,从云弈秋身边走过,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揉了揉脸,摆出了一副憨厚笑脸之后,才走进了巷子里一排整齐干净茅屋。

巷子里显得格外热闹,街旁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舞刀练剑的年轻人,追逐奔跑的小孩子看到了中年男人之后都恭谨的称呼一声,程将军。

程姓将军也面带微笑一一回应,居然能将每个人的名字都能记得,以此可见这个将军可见平日里经常来过这里。

披甲将军行至尽头一处破矮茅房时,停下脚步,站在半掩着的门前大吼了一声:老秦啊!

一位右手断腕的白发人埋头走了出来,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又来了。”

程将军让秦姓老人看了看随从手里提着的酒壶,“咋的了?来找老哥你喝口酒还不行了?我程元庆这么不受你待见了?”

老人指了指程元庆说道:“说好了,只喝酒的,别的事就别谈了。”

程元庆嘿嘿笑道:“先喝酒,先喝酒。”老人犟不过,只得屈从于程将军的后连破,二人坐在门口的竹凳上,随从放下酒壶,远远走开。

披甲将军与老者坐在茅屋门口的椅子上,程元庆揭开两壶酒,递给了秦姓老者一壶,二人碰壶而饮,程元庆不说话,那老人便也只顾喝酒不开腔。程元庆偷偷瞄了两眼老者,说道:“这酒还不错吧,嘉恪老哥。”

本名秦嘉恪的老人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程元庆对着眼前的白发老者说道:“老秦啊,这光喝酒没啥意思,我叫我婆娘在家做了几个小菜,和老弟一起回去吃菜喝酒,今夜一醉方休怎么样?”

秦嘉恪冷哼了一声,将酒壶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生气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跨进你家大门,你三番五次的来找我,变着法让我去你家。程元庆,今天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说一次,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程元庆依旧厚着脸皮说道:“你就搬到我家宅子去吧,在这破茅屋里都住了这么些年了,已经够了。你这也才刚刚四十出头,这副身体看着都七老八十了,别说你断腕的伤,就我大腿上那道口子,现在大冷天都疼的站不起来。”

将军一边灌下一口酒一边继续说道:“那场大战后锐士营里活下来的七名弟兄这些年也死的来就剩你我二人了,好好好,就算你不愿去我家,可我给你换个好一点的屋子给你配一两个照顾你的丫头,你也不答应,我这以后归了地下那还不得被老将军指着鼻子骂,不被五千弟兄戳脊梁骨啊?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啊?”

程元庆越说越苦,狠狠灌下两口浊酒,“嘉恪!今天无论你说什么,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到我家。”

秦姓老卒拿起一壶酒也一口一口的灌下,老泪纵横。

“这桩事情搁我心底这么多年了,把我也憋的要死不活的了,那今天我也就索性不要我这张脸和你说说了。我当时乃陇城富甲一方的富家子弟,虽说不是嫡长子,但在这陇城那混个一官半职那也是手到擒来的。可是在我二十岁时,应家中老父要求入伍,筹划着在这太平盛世时,在军中镀镀金,好以后在仕途上能够一帆风顺,保一家富贵。而后家里疏通关系让我进了西秦最为著名的锐士营,白马银甲真是不可一世。与我一伍的小阿飞乃锐士营老卒之子,七岁习武身手了得,来营那年还不满二十岁,满怀期待来到锐士营,操练时非常刻苦,想为他老父亲争一口气,让世代悍卒的老高家再出一位锐士光宗耀祖。那一年守城之战啊,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敌人攻城时,城墙上我双脚发软,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未曾杀过的右手抖地连剑都提不起来,一伍的兄弟护着我与越上城头的昆夷步卒搏杀,在我眼前硬生生被砍下了脑袋,我却躲在墙角被吓破了胆。”

话音未落,断腕老卒捂着嘴猛烈的咳了起来,程元庆起身为他拍了拍后背,老卒子大喘了几口气,灌下壶中剩酒,长吁一口气,淡淡白雾里老卒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满脸笑容的干瘦小阿飞。

“夷蛮子一刀砍掉了我右手以后,我更是吓破了胆,小阿飞看到我快要死了,不要命的冲过来,护着我。他被长矛刺穿之后还回头对我喊道,好像说的老秦头,快走啊!”

老卒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最后一场峡谷之战,我本想着骑马能撞死一两个蛮子然后战死,却又被张将军冒死救回,害得他身中数支弩箭,我万死都难以赎罪,还有何面目去你那锐士将军府啊!”

程元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仰头灌酒泪流满面,衣衫尽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

云弈秋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老卒身后,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说道:“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活下去吧,不然踏破昆夷王庭时,谁替当年战死之人去看一看塞外好风光。”

十多年后,当大朔的王旗插在郁督军山时,黄发垂髫的断腕老者在忠勇伯程元庆之子程峤带搀扶下腰挂长剑左手怀握墓牌,行至了郁督军山山顶,把写着锐士营的三个大字牌位轻轻地放在山顶的一颗栎书下,缓缓说道:“今天重阳节,我带各位兄弟来登郁督军山,哈哈哈!”长笑之后,立直了身子,整理好盔甲,深陷的双目奕奕有神,手握剑柄望向天山方向,喊道:“大朔西秦道白帝城锐士营老卒,秦嘉恪带五千弟兄守国门!”

挥剑北方,至死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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