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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王》第二回白首稚童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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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王》

老职工几十年风雨无阻上班路,共和国宏伟大厦辛勤汗水来浇灌,紧跟党青春无悔火红年代无私奉献光和热,退休后继续革命领受新任务,白头书僮老保姆,自备粮草上征途,孺子牛,天伦乐,谁解其中甜与苦!

王振喜、彭晓珍有一子一女,儿子王伟是市农业局定向委培生,大学毕业后,回到农业局工作,媳妇李凤是一家超市的部门经理,孙女恬恬上小学五年级。

女儿王宏、女婿陈彬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外孙忠忠上小学三年级。

星期日,恬恬不上学,可比平时上学更紧张,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空闲,上午参加英语强化培训班,中午就近在一家小饭店吃点东西,匆匆赶往老师家练钢琴,练完钢琴紧跟着参加舞蹈培训,王伟是全天候接送照应,完全没有老俩口的事儿。按王伟的话说,桶箍得太紧要裂,弦绷得太满要断,老爸老妈一个老书僮,一个老保姆,无怨无悔,尽职尽责,平时太辛苦,星期天放假一天,放松放松。

儿子的这番话,令老俩口感动万分,连日来的辛苦操劳瞬间烟消云散,彭晓珍甚至流下幸福的泪水:老头子,听听,儿子多孝顺,多体谅父母,咱们的苦没有白吃。

王振喜也喜滋滋地说:没有果子吃,听听果子话也甜哪,嘿嘿,小孩信哄,老小孩信骗,骗煞人不偿命哪。

彭晓珍不乐意了:你是被骗怕了?王伟是骗吗?他不是有实际行动,说到做到么?

王振喜: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哪,嘿嘿,有儿如此,心愿足矣。

浮身偷得一日闲,老俩口充分利用难得的假日,走访老友,陈芝麻烂谷子,越谈越投契,一壶浊酒喜相逢,往事历历,都付笑谈中。

二人到傍晚才尽兴而归,又乐滋滋地商量起下一个休息日的计划安排,彭晓珍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高兴地说:是王宏打来的,嗯,这丫头有良心,还想到打个电话来问候爹妈。

王振喜嘿嘿一笑:快接呀。

手机是王宏上次回家时,特地带妈妈去买的最新一款献爱心手机,声音响,字幕大,还附有听戏、照明功能,说是贴身小棉袄暖暖妈妈的心,即便不能常回家看看,帮妈妈涮涮筷子揉揉肩,却也能经常跟爸爸妈妈隔空说说话,谈谈心,还省得老爸忙活一桌菜呐。彭晓珍接过手机,听着暖心话儿,仿佛喝了蜂蜜水,甜丝丝,暖洋洋。

新手机成了彭晓珍与老姐妹联系的工具,但凡商量事情搞活动,揿几下按钮就搞定,她最想听的,是女儿跟爸爸妈妈隔空说说话,谈谈心,可是,接连几天,王宏都没有来电,彭晓珍心中忐忑,不断地嘀咕,几次拿起手机想询问,都被王振喜阻止,还宽慰她:王宏这孩子从小就孝顺懂事,兴许是最近工作忙,没空打电话,职场如战场,竟争多激烈,你现在打电话,不是干扰她工作么?

到了夜里,彭晓珍熬不住又拿起手机,王振喜再次劝阻:丫头兴许刚下班,正想安静一会,你打电话不是骚扰她休息么?

彭晓珍不乐意了:嗯,白天打是干扰,晚上打是骚扰,你就不懂儿行千里母担忧?

王振喜嘿嘿一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严父慈母,父爱深沉,母爱慈祥,母是地,父是天,父爱齐天。

彭晓珍终以大局为重,将手机放下,宁可夜里辗转反侧,设想丫头的种种情况,“为伊消得人憔悴”,想得头疼了,咬咬牙嘀咕一句,嫁出的女,泼出的水,随她去吧,沉沉睡去。刚才手机一响,屏幕上显示王宏两字,犹如宝贝丫头笑嘻嘻地站在面前,让彭晓珍如获至宝,电话里王宏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妈妈嗲声嗲气,而是急匆匆地说,她临时接到通知,要去外地短期培训,明天就要启程,陈彬出差还没回来,忠忠的爷爷、奶奶已经回乡下大忙,后防空虚,请外公外婆火速前来,照顾忠忠饮食起居接送上学诸事宜。

搁下电话,彭晓珍双手一摊:丫头家后防空虚,紧急求援,计划不如变化,变化不如电话,原定计划撤销,赶紧的,准备粮草,打起背包就出发。

王振喜:是,兵贵神速,贻误不得,服从命令听指挥,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彭晓珍突然想起:咝,我们走了,丢下恬恬怎么办?走得上前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恬恬、忠忠都是亲骨肉,哪个受委屈都心疼,哪个都割舍不下,真正难煞人。

王振喜:船到岸,不要乱,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彭晓珍:工会主席阁下,作报告呀?

王振喜:我们的方针是一碗水端平,两头兼顾,统筹安排,等王伟、李凤回来,先把情况说清楚,求得他们的谅解,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家庭矛盾往往就是这样产生的。

彭晓珍:唉,上人难做呀。

王振喜:难就难在怎样摆平家庭成员的各种关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媳妇躲在墙角也有理,家庭就是和稀泥装糊涂的地方,这比当年在厂里处理职工间的矛盾难多了。

彭晓珍撇撇嘴:别看你嘴说得像只瓢,只怕到时候你也抓瞎,让你噎得哑口无言,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呢。

王振喜不屑地睃了一眼,只是嘿嘿嘿地笑,想不到彭晓珍的话不久就应验了,暂且按下不表。

门开了,恬恬一下子扑到奶奶怀里撒娇,王伟、李凤看见两个老的一付心思重重的样子,赶紧询问,彭晓珍将情况一说,王伟、李凤大度,让爸爸妈妈放心去,王宏情况特殊,家有千般事,先拣急的援。

李凤表示: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我早点起来,买汰烧全包了。

王伟表示,恬恬暂时由他接送,中午就在单位食堂就餐,办公室沙发上睡个午觉,晚上回家就事论事填饱肚子就中。

恬恬有了妥善安排,两个老的终于松了口气,理解万岁!

…………

老俩口忙着收拾衣物,彭晓珍将衣物打成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还在不断地向包内塞东西,王振喜哂笑:你打算去过年呀?

彭晓珍唠叨:还是那句老话,六月里出门带寒衣,有备无患。

王振喜:弄得像是闯关东似的。

彭晓珍:能比么?旧社会穷人没活路,才背井离乡去闯关东,我们是哪里需要哪里去,奉献余热为儿孙。

王振喜:不就半个月光景么?带上这么多衣服累不累呀,用得着么?

彭晓珍:厄尔尼诺现象你懂不懂?天气变疯狂啦。

王振喜:再不济超市走一趟,什么样的衣裳买不到?嘿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彭晓珍:你这瓢儿嘴笑得多轻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嘁,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有用之物不可废,懂不懂?居家过日子,百个钱要用,个钱要省,懂不懂?

王振喜:多谢教诲,懂,我懂,我是晒裂了的瓢,开窍啦,嘿嘿。

王振喜拗不过,摆摆手,独自踱到阳台上吸烟,不一会,听见屋里恬恬跟奶奶撒娇:奶奶,你跟爷爷都走了,我怎么办呀?

彭晓珍:恬恬,奶奶也舍不得丢下你呀,唉,爷爷奶奶只能顾一头哟。

恬恬:你和爷爷就不能分开吗?就跟对面楼上波波家一样,爷爷到南京,奶奶留在家,一个人管一头,不是很好吗?

彭晓珍:一个人管一头,管得过来吗?又要买汰烧,又要接送,老驴拉磨,磨子不倒驴儿倒,再说,爷爷奶奶也这么大岁数了,难免有个病呀痛的,总得相互照应吧?

恬恬:奶奶,老驴倒不了,老驴拉磨身体健,不用鞭打就跳起。

彭晓珍将手上东西往床上一扔,别转头:咳,这哪儿到哪儿呀,恬恬,你还真把爷爷奶奶当成老驴拉磨呀?

王振喜嘿嘿一乐,将烟蒂掐灭走进屋:生什么气呀,童言无忌嘛,再说了,恬恬话糙理不糙,她都看出来了,我们还真的是老驴拉磨身体健,不用鞭打就跳起嘛。

恬恬:奶奶别生气,我是学爷爷逗你乐的。

王伟:妈,你就把恬恬当成小畜生,小狗狗……

恬恬边笑边唱边跳: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不舍骑,不知哪天我竟然惹她生了气,驴驴狗狗从此以后都会很伤心,小毛驴我真的好想你……

恬恬一头扑到奶奶身上撒娇,彭晓珍的气早就扔到爪哇国了,开心地咯咯咯笑,李凤嘻嘻笑着:嗯,恬恬刚学会的《我有一头小毛驴》,倒唱开喽,真有意思。

王伟将恬恬拉过来:恬恬,唱下去呀,怎么不往下唱啦?

恬恬:我是小狗狗,我把奶奶比做小毛驴,我怕奶奶生气呐。

彭晓珍一脸灿烂:咯咯咯,唱吧,奶奶不生气。

王伟:恬恬,来,我们三人一起唱,为爷爷、奶奶送行。

王伟、李凤打节拍,三人继续往下唱:小毛驴我真的好想你,请你快快回来再和我团聚,因为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小毛驴你快回来吧,我们都好想你,请你快快回来驴狗再团聚。

王振喜学着唱腔加了一句:猫猫狗狗别着急,毛驴溜跶半月就回来……

王伟:猫猫狗狗驴驴马马再团聚。

哄一声,屋顶差点掀翻,对面楼上打开的窗子里探出一颗花白的头,张望了一下发问:老王,你们家开联欢晚会哪?

王振喜走到阳台上回话:喔,老钱呀,我们在家排练《我要上春晚》节目哩,你能来指导一下么?

老钱:幽默王,你是天生的喜剧料子,你不上春晚真是埋没人才喽,你让我来指导,不是班门弄斧么?

彭晓珍从屋里出来:老钱,打扰打扰,对不住了。

老钱:嘿嘿,习惯了,习惯了,哪一天听不见老王的笑声,还真憋得慌呐。

王振喜:嘿嘿,理解万岁。

彭晓珍:作人来疯,嘁,什么苍蝇屙什么屎,老疯子带了一窝小疯子,搅得邻里鸡犬不宁呐。

老钱抻长脖子学鸡叫:咯咯啼,咯咯啼……

王振喜:咳,这老公鸡禽流感,打鸣的声音不对呀,应该是这样的……喔喔喔,咯儿,卟咯卟咯……

老钱:鸡犬不宁,鸡犬不宁,没有犬吠就不能算鸡犬不宁……汪汪,汪汪……

邻窗大声呵斥:这只藏獒忒疯狂!

彭晓珍咯咯咯大笑:哎呀,不得了喽,感染艾博拉病毒喽,疯啦,全疯啦!

两幢楼上探出更多的头,有人嚷嚷:地球变暖了,物种变异了!鸡犬转基因了!

楼上楼下,笑声一片。

…………

王宏不住地抬头看钟,焦灼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嘀咕不休:说好了头班车过来,怎么到现在还不到?真正急煞人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王宏忙不迭打开门,老爸老妈风尘仆仆站在门外,王宏将二人让进屋,埋怨:怎么才到?老驴拉磨呀?我乘十点二十的动车,忠忠十一点放学,等你们去接,快把我急死了!

老俩口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低了头嗫嚅:……昨夜里都没敢睡实,唯恐误了头班车……今天一大早就出来了,满以为稳稳当当到车站,笃定赶上头班车,想不到,咳,人算不如天算,在十字路口,一个人骑电动车闯红灯,撞上了公交车,出了车祸,耽搁了时间,没赶上头班车……

王宏看着两个老的一路劳顿,一头汗一脸沮丧,心中不忍,晓得自己刚才过分了,赶紧端水递毛巾,彭晓珍说不怪你急,爸妈不计较,只是催促她早点动身。

王宏将一应事情匆匆交代完毕,拎起包走了,彭晓珍却止不住流泪叹息,王振喜一声不吭,接连抽了几支烟。时钟指针在不紧不慢地转着圈子,短短的几分钟,却犹如过了半个世纪,王振喜似醒悟过来,将半截烟狠劲掐灭,站起身说:活计不做在人身上,田不耕在牛身上,赶紧忙活吧。

王振喜哼起黄梅戏:含悲忍泪往前走,见老伴只是抹泪却是为何……

彭晓珍:你倒是开心呐,你呀,是淡笑赛如哭,何苦呢?

王振喜嘿嘿一乐:晓珍哪,这也是另一种天伦之乐哩。

彭晓珍:顶了磨盘唱戏,吃力不讨好,一路奔得血涌心,一进门就吃了一闷棍,这就是天伦之乐?气都气不过来呢。

王振喜:丫头急是急,但也不能这样对待爹妈呀,不是我批评你,这都是你平时娇惯坏的。

彭晓珍不乐意:嗯?

王振喜:你别瞪眼睛,我要是丫头,肯定这样说,老妈老妈不要气,都是你惯出的好脾气,丫头说话没大小,如同放屁惹人笑。

彭晓珍被逗得卟嗤笑了。

…………

二人在新的岗位上开始奋斗了,彭晓珍在厨房里忙好早饭,盛放在桌子上,摆好筷子,又匆匆进房,照应忠忠起床。

忠忠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外婆,拿双袜子给我。

彭晓珍:袜子在你枕头边。

彭晓珍一边帮忠忠翻好外衣袖子,一边唠叨:夜里睡觉脱衣服时,顺手就整好,早上拿起来就能穿。

忠忠:噢。

彭晓珍:我去喊你外公起来,你快点啊。

彭晓珍来到另一房间,推醒王振喜:嗳嗳,快起来!

王振喜睡眼矇眬,四处瞅瞅:我在哪里?

彭晓珍又好气,又好笑:梦还没做醒呀?在哪里?在女婿家呀!

王振喜:喔,喔,唉,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穷窝,天生不是富贵命,在家里棕棚子床睡惯了,夜里睡这席梦思还真不舒服,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又被你叫醒了。

彭晓珍:你不是要送忠忠上学吗?七点半钟到校,七点钟就要从家里出发,这都几点了?没一点责任心。

王振喜:噢,对,对,忠忠上学是头等大事。

王振喜翻身坐起,急急穿衣服:嗨嗨,我王振喜打现在起,就是书僮啦,陪太子读书啰,在其位谋其政,书僮不为太子谋,不如回家卖馍馍,你呢,就是带薪老保姆,犹如宫中老嬷嬷。

彭晓珍:牢骚怪话一大堆,是苦是累,也就半个月,等丫头、女婿回来了,我们就解放了。

王振喜:苦不苦?想想几十年风雨无阻上班路!累不累?为儿为女为了一辈又一辈!老骥伏枥身犹健,小车不倒只管推。

彭晓珍:咯咯咯,不要搅沫嚼舌头了,快点啊。

彭晓珍转身到外面,照应忠忠吃早饭。

忠忠搛起一只荷包蛋:外婆,两只荷包蛋,我吃一只,你也吃一只。

彭晓珍:忠忠上学辛苦,都吃掉,外婆外公吃了荷包蛋呀,咝,牙齿疼,咝,咯咯……

忠忠露出一对小虎牙,眼睛笑成“月亮湾”:牙齿疼?外婆还笑?哼,外婆骗人!

彭晓珍:忠忠听话,快吃。

忠忠:外婆,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彭晓珍:你爸爸才出差几天,就想他啦?你妈妈到上海学习,暂时不可能回来。

忠忠:有饭吃吗?睡在哪里?

彭晓珍:吃、住都在宾馆。

忠忠:噢,全托呀。

彭晓珍:不是托儿所。

忠忠:是驿站?上海也有驿站?

彭晓珍:喔,对,噢,也不对。

忠忠:嘻嘻,对还是不对呀?

彭晓珍:咳,我也被你缠糊涂了,你妈妈那么大人了,还用上驿站?她是到上海充电。

忠忠:哇,妈妈成了电动车啦,干吗到上海充电呢?楼下车库里就能充电。

彭晓珍:咳,扯到爪哇国去啦,你妈妈到上海充电,就是到上海学习培训,增长知识。

忠忠:就跟我们少儿培训班一样?

彭晓珍:嗯……差不多吧?

忠忠:外婆,我将来也要象爸爸、妈妈一样,工作顶呱呱,做个顶梁棒。

彭晓珍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

王振喜刚洗漱完毕:哈哈,上少林寺哪?什么棒呀棍的?那叫顶梁柱,就是栋梁。我家忠忠哪,现在好好学习,将来做国家的栋梁之材

忠忠点点头:嗯,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王振喜;对,小的时候不努力学习,长大了就是无用的人,好比是豁棒。

忠忠:豁棒?

王振喜:……豁棒嘛,就是烂木头,是废物,烧火不着,垩田不壮。

忠忠:哦……木头也能垩田。

王振喜:咳,扯远了。

彭晓珍:咯咯,稀饭遇浆糊,老糊小糊糊成堆,快七点了,你也赶紧吃早饭,送忠忠去上学,去迟了,学校大门就关上了。

王振喜:忠忠上学是大事,早饭回来再吃。

忠忠:外公真懂事。

王振喜:嘿嘿,小兔崽子,快走!

王振喜背起忠忠的书包出门,彭晓珍帮忠忠整理好校服领子,抻抻红领巾,戴好帽子,叮嘱:好好学习!

忠忠点点头,对外婆扮个鬼脸:知道了,外婆再见,拜拜!耶!

忠忠嗵嗵嗵地下楼,大喊:外公,我来了。

………

楼下,王振喜从车库里取出电动车,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正常,将车停在后门口,王婶走过,二人打招呼。

王婶:哟,忠忠的外公来啦?

王振喜:喔,王婶,你早哇。

王婶:送忠忠上学?

王振喜:可不是么,忠忠的爸爸、妈妈都出差,他爷爷、奶奶回乡下大忙,丢下忠忠没人照应,我们老俩个昨天就赶来接班了。

王婶:咳,我和老头子辛苦几十年,忙儿子上学、找工作、结婚、生小孩,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

王振喜:这些任务还铁定要完成,责无旁贷。

王婶: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些,我们人也老了,退休了,总该歇歇肩吧?诶,紧跟着孙子要上学了,还得继续为孙子操劳,这不,老头子去送孙子上学,我去菜场买菜,这小兔崽子,喔,这小皇帝要吃糖醋排骨,我得赶紧的,回见。

王振喜:王婶,回见。

王振喜看着王婶匆匆离去的身影感叹:几十年风雨无阻上班路,退休后继续革命领受新任务。

………

老俩口相帮着忙完午饭,王振喜抬头一看:哟,十点啦,好去接忠忠啦。

王振喜赶紧起身,掸掸衣服,洗洗手,捋一捋喜鹊头,边下楼边哼:一马离了西凉界……

彭晓珍笑了:再苦再累也难不住他。

彭晓珍推开窗子,对着正启动车子的王振喜说:路上小心点。

王振喜:嘿嘿,还真得小心点,这电动车比自行车快多了,嗖一下能滑出老远,电视上男女相亲,大街上这玩意儿也相亲,一啪即合,成功率百分之分。

彭晓珍:不要搅沫嚼舌,上了大街注意力要高度集中。

王振喜:嘿嘿,生命诚宝贵,牙齿价更高,磕了牙齿什么也吃不到,急得嗷嗷叫。

彭晓珍:咯咯,就是忘不了吃。

王振喜:穿是威风,吃是受用,黄赌毒一场空,走喽。

彭晓珍目送王振喜远去。

王振喜小心翼翼驾驶着电动车,穿行在车流中,到了育才实验小学门前,停好车,只见校门口人头攒动,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小三轮等杂乱地停放在路边,马路对面,一溜边停了数辆轿车,一辆比一辆气派,车窗里伸出的脑袋,也一个比一个神气。

交警和协管员忙着疏通人流、车流。

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男男女女,簇拥在学校门口,隔着电动门栅栏,眼巴巴地向学校里面张望,更多的人急匆匆赶到,人越聚越多。

几个青年妇女戴着摩托头盔,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个面孔姣好的女子

谈到她的孩子时眉飞色舞:……这孩子好胜心强,这次一不小心,嘻嘻,考了个全年级第一,他爸爸说了,奖!重奖!立即兑现!等放了假,再带他到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

其余几个投过去羡慕的眼光,嘴里啧啧有声,有人问他爸爸在哪里工作?那女子故意做出谦虚的样子,可眼角、眉梢,处处透出得意的神色:咳,当了个房产公司的头,算什么呀!

众人又是一片赞美之声:哟,大老板呀!……乖乖隆咚,上亿的家产呐。……没听说深圳那边有句顺口溜吗,百万刚脱贫,千万刚起步,亿万家产算什么。……

女子婉尔一笑:他爸不让炫富,说要淡定低调,承诺儿子,明年考上市一中全家到欧洲转一圈,我说得花多少钱啊,他爸把大半截烟一扔,说毛毛雨啦。

一片艳羡惊叹声过后,一人幽幽地说:不服还不行,小升初,只有这个育才实验小学录取市一中的升学率最高,进了它的门,一只脚就踏进了市一中,进了市一中,重点大学任你挑。

另一披肩长发妇女轻描淡写地说:要不,大家都像挤独木桥似的,让孩子择校上学哩,这育才实验小学也风光无限,以前自主招生还羞羞答答让人家“自愿”赞助,咳,现在堂而皇之收择校费,你不来有人来呀,皇帝女儿不愁嫁,酒好不怕巷子深哪,咳,收费还年年攀升,今年已经涨到这个数……

有人插嘴:多少?

披肩长发撇撇嘴:三万!

一阵惊呼:哟,这学还真上不起了,若不是小孩正好属这个学区,哪里能挤得进?

披肩长发:这钱对于有的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现在有钱人多哇,拚命砸钱,把小孩往育才实验小学送哪。

有人问:你家砸了多少?

披肩长发轻启朱唇:一托现,三扎!

哇……,一阵惊呼,有的人半天都闭不上嘴。

放学时间已到,校门仍然紧闭,有人掏出手机看时间,间或发几句牢骚:放学时间早就过了,还不开门?……这学校的老师喜欢拖课,作业也多。……重点小学嘛,作业还少得了?

王振喜夹在人丛中,掏烟,打火。

老头甲:劳驾,要个火。

王振喜:没事儿。

王振喜替甲打火点烟,老头甲深吸一口,眯起眼睛问:来接孙子?

王振喜:接外孙,你也是?

老头甲:接孙女,儿子、媳妇都是下岗工人,在外地打工混生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老伴儿成了老保姆,孙女的吃喝拉撒全包了。我呢,小孩上学接送,晚上辅导作业,有时开家长会,不到还不行,咳,一天也不得消停,有时头痛脑热的,还要强打起精神硬撑着……从孙女上幼儿园起,今年上四年级,唔,六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老头乙凑上前,接过话茬:话又说回来,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宠得跟小皇帝、小公主似的,在爷爷奶奶照料下,一天天长大,学习上不断进步,做爷爷、奶奶的,虽说苦点、累点,值啦!乡下人种庄稼,看到新一茬麦苗,绿油油,呼啦啦往上长,心里是啥滋味?嘿嘿,还不是充满喜悦,充满希望?

一个小平头笑嘻嘻地插话:老爷子,还记得有首歌叫《在希望的田野上》么?

老头乙:当然记得,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么。

小平头: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

王振喜:嘿嘿,这学校门口,就是一片希望的田野,孩子们在我们的汗水里抽穗,在老师们的教导下成长。

周围一片叫好声,有人高喊:老爷子说下去。

王振喜:我们老了,总有一天要那个,儿子、孙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就说我那外孙吧……

老头甲:嗳,我说老哥哎,你姑娘家的孩子怎么要你来接?她家公婆呢?

王振喜:嗐,别提了,亲家公俩口子在乡下过大忙,老俩个舍不得扔下那点田,说是现在不用缴农业税,反而给奖励,种田也没有过去苦了,趁着还有点老劲,种点无公害粮食,自己吃着放心。

老头甲:你姑娘、女婿干嘛不来?

王振喜:女婿出差,女儿去外地进修,家里唱空城计啦。我们不来帮着照料孩子,谁来料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怎能撒手不管?这不,我们老俩个特地赶过来救急,临时客串一回“书僮”,嘿嘿。

老头乙:嘿,书僮!啧啧,这名称好!有创意,我们哪,是新形势下的老书僮,忙完儿子忙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

周围的人心领神会地笑了。

徐大妈凑上前来搭话:唉,我们这一代人啊,想想也不容易,生在非常时期,年轻时千辛万苦,省吃俭用,培养子女上学直到工作,然后帮他们成家,再替他们带孩子,一步一步,就象攀楼梯,一格一格,好不容易爬到顶了,都忙利索了,自己也送掉大半条命了……剩下小半条命呢,熬到退休,总可以喘口气吧?嗨,新形势下新任务又下来了!

周围的人大笑起来:我们是操劳一辈子的命。……乐在其中呢,但愿孙子早点成材。

王振喜:这任务还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嘿嘿,自带行李自带饭,忙完二代忙三代,小车不倒只管推,老驴拉磨莫懈怠。

老头乙:白发老汉身犹健,哪管冬夏寒暑来?

王振喜:俯首干为孺子牛,孝顺儿孙真可爱!

人丛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叫好声,许多人远远地把目光投射过来。

人丛中有人兴奋地大喊“开闸啰!”,众人呼啦一下,朝前涌去。

学校大门缓缓开启,似奥运会入场式,一队又一队的学生,在标示牌引导下,背着沉重的书包,有的还戴着眼镜,由老师监护着,涌了出来。

王振喜眼不错珠地盯着校门口,终于看见忠忠随着队伍出来了,赶紧迎上前去,连声喊“忠忠、忠忠”,见忠忠不予理睬,赶上一步,想拉住忠忠,又被忠忠甩开,只得跟着队伍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听见一声“解散!”,同学们齐声“老师再见!”队伍解散开来。

王振喜:忠忠,刚才外公喊你,为什么不理睬呀?

忠忠小脸蛋憋得通红,气咻咻地说:哪个让你大喊大叫的?还喊我小名,同学们都笑,外公不懂规矩。

王振喜:哟嗬,外公不懂规矩?什么规矩呀?

忠忠:我们有纪律,排在队伍里不准讲话,不宣布解散,不准离开队伍,懂不懂?

王振喜:嘿嘿,外公这下懂啦,下次不再这样了。

忠忠:唔,这还差不多。

祖孙二人跨上电动车,王振喜吆喝一声:坐好喽!起驾!

………

祖孙二人到了自家楼下,忠忠跳下车,噔噔噔地奔上楼,咚咚咚地敲门。

彭晓珍边用围裙擦手,边急急忙忙过来开门:来了,来了。

忠忠一头扑到外婆怀里:外婆!

彭晓珍不提防,被撞了个趔趄:我的小祖宗哎,你是冰雹神投胎,整天乒乒乓乓的。

彭晓珍帮忠忠卸书包,嘀咕:这书包多沉!里面都是些什么呀?

忠忠:别动!老师说,这里面装的都是知识。

彭晓珍撇撇嘴,丢下书包:我才懒得管呢。

忠忠:外婆,今天吃什么呀?我饿啦。

彭晓珍:外婆给你做了好吃的,看!

忠忠嗷地一声,叭地亲了外婆一下,扑向桌子,掀开碗罩,立即双眼发亮,拍手跳脚:哇,饺子!

忠忠兴奋地又扑到外婆身上,踮起脚,又亲一口:外婆真乖!

彭晓珍笑着用围裙擦脸:去去去,喷了我一脸的臭口水。

王振喜进屋:哎呀,这满大街都是人、车,车水马龙,想往前赶都难。

彭晓珍:那,你就不能慢一点?

王振喜:小兔崽子一路上只是催我快点,说肚子早就饿了。

忠忠挟起饺子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晃晃小脑袋:唔,真香!

忠忠见外婆盯着他看,挟起饺子塞进外婆嘴里,边起劲地咀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外婆,你也吃。

忠忠紧接着又挟起一只饺子硬塞进外婆嘴里,头一伸,咕嘟一下将嘴里的饺子咽下,盯着外婆问:外婆,好吃吗?你多吃点。

彭晓珍嘴巴里被塞得满满的,嘴里不停地蠕动,噎得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唔,唔……

忠忠咧嘴笑了:外婆,你又点头又摇头的,干嘛呢?

忠忠说完,挟起饺子又要往外婆嘴里塞,彭晓珍连连摇头、摆手:唔,唔……

彭晓珍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饺子咽下,长长地出了口气,揉搓心窝:小,小祖宗,差点把外婆噎死啦。

忠忠赶紧丢下筷子,替外婆揉心窝,模仿大人口吻:往后呀,吃东西慢点儿,当心噎着,乖乖肉,听话,啊。

彭晓珍:乖乖肉,这能怪我吗?还跟外婆没大没小的。

忠忠重新趴到桌子上,又挟饺子:唔,这饺子越吃越香。

彭晓珍伸手轻轻拍打:去,洗手去,真没规矩!

饺子掉桌上,忠忠小脸蛋急得通红:呀……都是你!浪费粮食。

彭晓珍:唔,饺子掉桌子上啦,外婆闯祸了,赶紧弥补。

彭晓珍伸手就抓,忠忠拦住,学着外婆刚才的语调:去,洗手去,不懂规矩!

彭晓珍佯怒:没大没小!

彭晓珍拉起忠忠去洗手,王振喜从卫生间出来,忍不住笑:哈哈,我都听见了,忠忠的规矩真多。

忠忠:外公,你懂吃饭的规矩吗?

王振喜:嘿嘿,懂规矩,懂规矩,吃饭之前要洗手。

忠忠:外公比外婆懂规矩,乖。

王振喜捏捏忠忠的鼻子:你呀,乘字走了人,真乖。

祖孙三人哈哈大笑。

………

祖孙三人吃完饺子,彭晓珍收拾碗碟,王振喜绞了块热毛巾,替忠忠擦脸。

忠忠拎过书包,拿出英语书塞到外公手里:外公,我默写一会儿英语单词,第九课,你报我默。

王振喜接过书,皱眉,似看天书般:咝……

忠忠:外公牙疼?

王振喜:不,外公看书头疼,没学过英语,不懂。

彭晓珍接过英语书,横看竖看:这上面弯弯曲曲的,象蚯蚓拉屎,谁看得懂呀?

忠忠撇嘴、皱鼻:唔,还蚯蚓拉屎呢,连小学英语都不懂,也不害臊。

忠忠伸出手指,指着外公外婆:你们呀,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唔,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算了,单词默写不成了。

忠忠失望地收起书本,老俩个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王振喜:外公当年读书的时候,英语不吃香,正值中苏友好,普遍学俄语。

忠忠:外公,什么中苏友好?

王振喜: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忠忠捧出象棋:外公,你敢不敢跟我下棋?

王振喜:来就来,外公还怕你这个毛鬼头?

忠忠:你别看不起人,我们班上贝贝说了,要学李云龙,敢于亮剑,他棋可下得好了,有一次,爷爷、外公两个人联合起来跟他下……

王振喜:哦,初生牛犊不怕虎,贝贝下得过吗?

忠忠掬起鼻子哼了一声:哼,贝贝下得过吗?贝贝说了,两个爷爷是老虎,他是武松,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王振喜:嘿嘿,胆子不小哇,打着老虎了吗?

忠忠:两只纸老虎,三拳两脚就打趴下了,贝贝只走了几步,两个爷爷就认输了。

王振喜:啧啧,少年棋圣,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过,我可不是纸老虎哇。

忠忠:哼,你个臭棋篓子,敢在我面前摆谱?

王振喜: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兔崽子,竟敢口出狂言,看我怎样收拾你。

忠忠:喔,外公不要说大话,是马是炮,拉出来试试。

王振喜:不懂规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忠忠:你才不懂规矩,棋子儿上有骡子么?

王振喜:嘿嘿,外公不懂规矩,棋子儿上是没有骡子,这样,我让你两只车,两只炮,说好了,谁输了就刮鼻子,不许耍赖。

忠忠:耍赖是小狗,拉钩?

二人拉钩:拉钩,拉钩,耍赖是小狗。

彭晓珍:咯咯咯,老孩儿,小孩儿。

王振喜:嘿嘿,书僮嘛,就要陪读、陪玩儿。

祖孙二人认真地下棋。

王振喜:嗳嗳,慢点,象飞田,车走直,马跳日,你那只马怎么直来直去,还,还吃了我的老帅?真不懂规矩。

忠忠:外公,改革开放,老规矩得改。

王振喜:咳,这哪儿跟哪儿呀?不下了,不下了。

忠忠拍手欢呼:噢,外公输了!

王振喜:怪不得哩,贝贝只用走几步,就把两个爷爷打趴下了。

忠忠:贝贝说了,不适应形势,不改革,老规矩不改就得认输。

王振喜:嘿嘿,也不能乱改呀,好的老规矩还得坚持呀,有这样下棋么?

忠忠冷不防刮了外公一个鼻子:输了就输了,外公没有大将风度。

王振喜乐得哈哈大笑:嘿嘿,小兔崽子。

彭晓珍递给雨披:外面下雨啦。

王振喜:忠忠,下雨天就不要去上学吧?

忠忠皱起鼻子:想逃学?真没出息!还外公呢,哼,棒棒糖,烧火不着,垩田不壮。

王振喜:哈哈,外公怎么成棒棒糖了。

彭晓珍帮忠忠穿好雨披,忠忠抓起书包,被彭晓珍接过:书包太重,让外公拎,下雨天路上滑,坐在车上别乱动。

忠忠:晓得了。

………

这场雨时大时小,到了傍晚,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育才实验小学附近商店门口、屋檐下人满为患,有的家长打着伞,有的家长穿着雨衣,只得伫立在风雨中,任凭风吹雨打,兀自岿然不动。

树下,王振喜和老头甲、老头乙再次相遇,相互打招呼。

王振喜:咳,当书僮的滋味不好受啊。

老头甲:过去在厂里上班,制度严,三班倒,白天黑夜,风雨无阻;现在当书僮,责任大,也是风雨无阻。

老头乙:现在孩子上学也很苦,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书包就有七、八斤重,家庭作业要做到将近九点钟,孩子的爸妈还要追加任务。我们这些老书僮,星星围着月亮转,也跟着起早带晚地连轴转,用过去时髦的话说,叫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徐大妈骑着车急速而来,为避让行人,一个急刹车,地上湿滑,车刹不住,“叭叽”一下,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众人一阵惊呼,七手八脚把她扶了起来,徐大妈衣服上直往下滴水,狼狈不堪,幸无大碍,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王振喜:摔着了吧?

徐大妈抹了抹脸上的泥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没有,麻烦你们啦,怪我自己不好,最后一牌连庄,一高兴,就忘了时间,怕赶不上接孙子,心里着急,地上又滑,菩萨保佑,总算没出事,咯咯,若是摔出个三长两短,我孙子就没有人接送啦。

众人笑,有人感叹:牌都打不安生。……这大妈即便摔跟头,也忘不了孙子。

人群一阵骚动,孩子们的队伍涌了过来,大人、小孩大呼小叫,自行车铃声,摩托车轰鸣声,小轿车喇叭声响成一片……

王振喜将忠忠扶上车,按着铃子,一路远去。

………

忠忠跨下电动车,乐颤颤地溜上楼敲门。

忠忠憋着嗓子,忍住笑:屋里有人吗?我是陈忠同学的老师,来报喜啦!

彭晓珍眉开眼笑:人小鬼大。

门刚打开,忠忠兴奋得满脸红光,一下子扑过来,门框差点撞到脸,彭晓珍嗔骂:冰雹神,差点撞了我的脸。

忠忠急不可耐:外婆,快,替我把书包解下来!

彭晓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这个懒虫。

忠忠故意将左手臂抬高,并用眼睛偷窥外婆,咬牙忍住笑,小脸憋得通红,彭晓珍别着手,书包怎么也卸不下来,心中纳闷:咦,邪门啦,这书包今天这么难卸?

忠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彭晓珍轻拍一下:你呆笑什么?

王振喜进门:这小兔崽子,不晓得什么事,乐得一路上傻笑个不停。

彭晓珍用力一拽,终于卸下书包:哎呀,这么沉,怪不得难卸。

忠忠失望地叹口气:唉,外公、外婆都是大笨蛋!

忠忠嘟起嘴坐在一边,彭晓珍又好气又好笑:一会儿笑得象和合二仙,一会儿又咕嘟着嘴,气得象董卓,唱的哪出戏呀?

忠忠生气地转过身,却把左手臂支楞着。

彭晓珍:你把手臂老是撑着干什么?

忠忠故意咳嗽,还越咳越厉害:咳,咳……

彭晓珍摸摸忠忠的额头,着急:怎么了,忠忠?

王振喜:一路上张着嘴傻笑,能不呛了风?我去倒点水来。

彭晓珍:不好,莫不是淋了雨,感冒了?赶紧的,拿点感冒药。

王振喜:咳,怕什么就来什么。

忠忠头一偏,将端到面前的水杯撞翻,水杯摔碎,感冒药也掉在地上,嘴里还直嚷嚷:外婆,我不吃药。

彭晓珍一阵手忙脚乱:哎呀,我的小祖宗嗳,

忠忠见外公、外婆不理解自己的暗示,急中生智,眼珠骨碌碌一转,故意挠左臂:嗯咳,外婆,我这里痒痒。

彭晓珍:外婆来给你挠挠。

彭晓珍拉过忠忠的手臂,终于发现手臂上新别了少先队中队长标志,不由得一阵惊喜:啊!忠忠,你当上了中队长啦?

忠忠得意地竖起大拇指:也司儿!

王振喜重新端了水过来,拉过忠忠的手臂看了看,开心地大笑:哈哈,忠忠又进步啦!多了一条杠哪,外公真高兴!

彭晓珍:咯咯咯,怪不得,装神弄鬼的,原来是想给外婆一个惊喜呀。

忠忠拍手大笑:外婆变聪明啦。

彭晓珍:外婆还没给你挠痒痒呐。

忠忠挣脱,咯咯笑着:不痒啦。

王振喜:小兔崽子,花样还不少。

祖孙三人大笑,电话铃响起。

忠忠飞快地跑去接电话:我来,我来……喂,我是忠忠,你是谁呀?啊,是爸爸!唔,声音不对……奶奶,是电话诈骗。

彭晓珍飞快接过听筒:喂,喔,陈彬啊,忠忠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哩,嗯,嗯,我让忠忠继续接电话。

忠忠:爸爸,你唱歌多好听,怎么说话就变了?噢,是住宾馆空调打得过低着了凉,这么大的人,还要人照顾呀?真不省心,这不,禽流感啦?怪不得呢,象唐老鸭说话……爸爸,你笑什么?外公、外婆也在笑哪。

陈彬:你爸爸是家禽呀?爸是感冒,不是禽流感。

忠忠:吃药了么?唔,你说过,一粒感冒药一杯水,记好了,你可要当心,早点回来,外婆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

忠忠: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当上中队长啦!嗯,不要骄傲,继续努力……真的?说话算数!不许耍赖!拉钩……拉钩,一百年……

忠忠拽住电话线,边蹦边叫,“叭”一下,电话机底座掉地下。

彭晓珍:咳!

忠忠:喂,喂……

王振喜检查电话机:喂,喂……无应答,摔坏了,歇菜啦!

彭晓珍瞪眼,双手一摊:完了,联络中断!

忠忠带着哭腔:我不是有意的。

彭晓珍点忠忠额头,边收拾殘局边唠叨:我说嘛,乐极生悲,你是水缸里的菩萨,不定神!

王振喜见忠忠愣在那里不吭声,上前括一个鼻子:哭啦?水笑啦?还男子汉呐!下次要当心。

忠忠:嗯。

彭晓珍摸摸忠忠毛茸茸的头,忍住笑:也不能全怪忠忠,谁让你爸爸在电话里拉钩呀?够得着吗?

忠忠:也不能全怪爸爸,是我让他拉钩的,够得着吗?

王振喜:哈哈,忠忠倒有自我批评精神哩。

忠忠:我们老师说了,小朋友要勇于承认错误。

彭晓珍:嗯,忠忠是个好孩子,走,洗手吃饭去。

………

房间灯下,忠忠在做功课,王振喜戴了老花镜检查作业,彭晓珍为忠忠整理床铺。

忠忠:我要撒尿。

彭晓珍:做作业还得憋尿?搞这么紧张干什么?快去。

忠忠搁下笔,急急忙忙去卫生间,卫生间的门被撞得咣当一声,随即哗哗一阵水响。

王振喜:嗯,忠忠憋急了。

彭晓珍看着桌上一大摞书皱眉:这么多书!,怪不得书包那么沉。

王振喜:我拎在手里下楼,就象拎的块石头,怪不得从前书生进京赶考,都有书僮用担子挑书。

忠忠急急忙忙跑回来,边系裤子边问:外公,你不是我的书僮么?

王振喜:嘿嘿,外公是毛遂自荐,不用聘请,甘愿当你的书僮,不拿佣金。

忠忠:喔,志愿者呀。

彭晓珍:你爷爷呀,过去是学雷锋积极分子,现在是新时代的志愿者。

忠忠:外婆,你比朱贝家保姆好多了,做的菜真好吃,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不拿佣金,我妈一个电话,第二天就来了,这个星星不摆谱。

王振喜:哈哈,你外婆成了星星了。

彭晓珍:咯咯,忠忠也晓得星星摆谱呐。

忠忠:哟,刚表扬了两句,你就骄傲啦,我不让你动我的书,你偏不听,没记性,快放下。

彭晓珍:嗯,外婆经不起表扬,没记性,忠忠,这些书都用得着吗?

忠忠将书一本一本地摊开:喏,这是《新华词典》,这是《英语词典》,这是《成语辞典》,老师说,都是学习工具,少不了的……这是《唐诗三百首》,老师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凑……这是“语文课课通”,这是“数学难题分析”,老师说,要多读,多练,熟能生巧……

彭晓珍:行了,行了,这么多东西,读得了吗?

忠忠:还有哪,老师建议我们订“小学生语文报”、“小学生数学报”,还有“小学生英语报”……

彭晓珍:不定行吗?

忠忠:老师不强求,可是上课的时候,有时讲到学习报上的内容,我告诉了爸爸、妈妈,可是他们不让订,说是只要把课本上的东西学深学透,其他无所谓。哼,真抠。

王振喜:话是不错,可也不能耽误忠忠的学习呀。

忠忠:外公说得多好,理解万岁。

王振喜:哟,啧啧啧,还理解万岁呢,满嘴的新鲜词儿。

忠忠:我们老师教的,老师还说了,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再穷也不能穷孩子,不对吗?

王振喜:对对对,太对啦,忠忠,外公给你订学习报。

忠忠:真的?

忠忠发光的眼睛瞬间又暗淡下来:不行。

王振喜:又怎么了?

忠忠:爸爸、妈妈说了,外公、外婆是退休职工,每个月就那点养老金,数了锅子点盘子,不许向他们伸手要钱。

老俩口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王振喜讪讪地说:好了,这事以后再说。

彭晓珍:才三年级,就这样一大堆,到了初中、高中,还不晓得要添多少书,孩子承受得了吗?还不把脑子撑破呀?

王振喜:买只气筒,咕嗞、咕嗞,使劲儿揣呗。

忠忠搁下笔打手势:嘘……

老俩个噤声,彭晓珍削了一只苹果,切块,插上牙签,端到忠忠面前,王振喜替忠忠整理文具盒……

时钟嘀嗒嘀嗒响,彭晓珍疲乏地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王振喜小声说,你去看电视,把声音开小点。

彭晓珍:算了,不能影响孩子学习。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彭晓珍昏昏欲睡,哈欠连连,王振喜小声提议你先去睡,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弄早饭,别睡过了头。

彭晓珍:我把闹钟搁枕头边,不会误事,嗳,你刚才说什么疯话?你给忠忠订学习报,每个月得好多钱呢。

王振喜:你放心,我决不会动用生活费。

彭晓珍:带来的钱已经用掉大半,剩下的钱要算住点用,王宏给的家用,我一点没动,还锁在抽屉里。

王振喜:她们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忠忠上学开支也大,怪只怪我们是穷上人,手长衣袖短,无钱无权,不可能像有些人那样,给子女买房买车,给子女安排好工作,只能就事论事,能帮她们多少就多少,虽说是杯水车薪,却也是雪中送炭,所好的是,即便带的钱用完了,离下个月发饷也没几天了。

彭晓珍:那,你哪来的钱?你有私房钱?

王振喜:荒唐。

彭晓珍:咝,按理说你不是那种小男人,再说了,除了每月给你的区区零花钱,没有其它经济来源啊,那,你走夜路捡到钱了?

王振喜:捡到钱要交给失主。

彭晓珍:嗯?你炒股票发财了?买彩票中大奖了?

王振喜:本人没这个能耐。

彭晓珍:是啊,八合的命,走遍天下不满升,那?

王振喜:哎呀,你烦不烦呀,让忠忠听见,他心里好受么?这孩子虽小,可懂事呢。

彭晓珍:嗯,哑子遍尝黄薜味,自家有苦自家知,打落门牙肚里吞吧。

王振喜:有钱没钱,照样过年,穷开心,富作乐,叫花子还打莲花落哩,开源节流,传统良方,暂时无可奉告,到时候见分晓。

王振喜掏出香烟,刚想点上,摇摇头,重新收起。

彭晓珍:怎么不点了?

王振喜:喔,这个,孩子在做作业,不能让他被动吸烟。

彭晓珍:嗯,还算自觉。

王振喜:嘿嘿。

时针指向九点半,忠忠抬起头,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忠忠:外婆,你的哈欠传染呢。

彭晓珍:休息一下,吃苹果,待会儿再给你冲杯牛奶。

忠忠:还有一样作业没完成。

彭晓珍:明天做不成吗?

忠忠边吃苹果边说:不行,老师说过,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

王振喜:万事成磋砣。

忠忠:对,我生待明日,万事成磋砣。外公,李白有一首诗,叫《早发白帝城》,知道不?

王振喜:嘿嘿,太熟悉了。

彭晓珍:你外公古典文学学得好,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头头是道,你以后也要学外公,好学不倦。

彭晓珍见忠忠笑,瞪了一眼:笑什么?外婆替外公吹牛?

忠忠:不是,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叫刘凯,上课时老打瞌睡。

王振喜:每天做作业到很晚,上课能不打瞌睡么?

忠忠:今天上课时,老师问他刚才讲的什么?

彭晓珍:他回答出来了吗?

忠忠:刘凯站起来,摸摸脑袋,脸都红了,迷迷糊糊地说,老师,我梦见孙悟空了。

彭晓珍:咳,糊啦!

王振喜:什么糊啦?点炮还是自摸杠开?这叫迷糊,不是你说的麻将术语。

忠忠:同学们都笑了,老师气得拍讲台,让他背诵《朝发白帝城》。

王振喜:嘿嘿,还在迷糊城里梦游呢,能背得出来吗?

忠忠说得兴起,索性站起来模仿: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两岸猿声吱吱叫,孙猴回到花果山。

王哈哈大笑,彭笑得直喘气。

彭晓珍:哎哟,我的天……

王振喜:随意篡改人家的诗,李白要是听见了,还不气死。

忠忠:这下,教室里可热闹啰,同学们笑得拍手跺脚,老师也被气乐了,问刘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怎么扯上孙悟空啦?

王振喜:是啊,怎么扯上孙悟空啦?刘凯怎么说?

忠忠:刘凯说,老师,你想呀,两岸的猴子吱吱叫个不停,孙悟空听了,能不想家吗?一个斤斗翻到花果山老家。

王振喜:嘿嘿,嘿嘿,唔,想象力丰富,有创意。

彭晓珍:咯咯咯,这堂课上得够热闹的。

忠忠看了看钟:哎呀,不好!外婆,我休息了十五分钟啦,得赶紧做作业。

王振喜:把孩子搞得这样紧张,书能念好么?

彭晓珍:电视上,报纸上,经常喊减轻学生负担,嘁,说归说,做归做,红头文件一个接一个,三令五申,减负减负,越减越重。

王振喜:应试教育模式,学生一考定终生,学校攀比升学率,升学率高了,进校入学的门槛自然水涨船高,校领导政绩突出,提拔升迁水到渠成,考核老师业绩与工资奖金挂勾,这负……实际上减得了吗?

彭晓珍: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忠忠转身:嘘……

彭晓珍、王振喜戛然而止,知趣地转身到另一房间里。

夜深了,忠忠已经进入梦乡,王振喜从衣袋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塞给彭晓珍。

彭晓珍:干什么呀?

王振喜:拿去,给忠忠订三个月的学习报。

彭晓珍:这是你准备买烟的钱呀,咦,你这个烟鬼,怎么舍得戒烟了?

王振喜:吸烟有害健康,戒烟百日,以观后效。

彭晓珍:算了罢,劝了你多少次,你是戒了再抽,抽了再戒,折腾来折腾去,你还是痴迷不悟,今天是菩萨点化你了?

王振喜:嘿嘿,我说过,开源节流传统良方,老喽,开不了源啦,就在节流上做文章,钱要花在刀刃上,与其把钱消耗在我的两管烟囱里,倒不如将有限的资金投资教育,不好吗?

王振喜掏出烟,小心数过,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吐出一个个烟圈:咝,腾云驾雾,其喜洋洋哉矣,嘿嘿,就剩最后八支了,省着点,过过烟瘾。

彭晓珍:你呀,你……

王振喜:不多说了,你赶紧去照看忠忠,被子蹬开没有?

王振喜取出烟盒子,重新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七、八,不多不少,八仙过海呐。

………

日历一张张往后翻去,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这天,王振喜送忠忠上学回来,见彭晓珍无力地倚在床上,心中一惊:咦,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呀,哪里不舒服?

彭晓珍:没什么,只不过感到疲乏,躺在床上歇会儿。

王振喜:要不要送你上医院?有病不能拖。

彭晓珍:我有那么娇气么?

王振喜试试彭晓珍额角,摸摸手心,轻舒一口气:不发热呀,你是忙累了。

彭晓珍:我只不过帮他们整理了一下衣柜,哎呀,乱七八糟,春衣秋衣冬衣扎成堆,干净的脏的混一起,晓得的是衣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老鼠窝哩。

王振喜:咳!

彭晓珍:好不容易理顺了衣柜,又给他们收拾了房间,哎呀,脏乱差,说是狗窝一点不假。

王振喜:你说的是传统狗窝,现在有钱人养狗,狗窝都够得上星级宾馆,那才气派、正宗。

彭晓珍:陈彬、王宏都懒,过去有句话叫笑脏笑破不笑补,笑懒笑馋不笑苦,现在不兴时了。

王振喜:嘿嘿,享受生活么,提前消费么,一次性的东西海了去啦,用完一扔,不用洗,做饭太烦,往饭店里一坐,吃完用餐巾纸擦擦嘴,刷卡买单,多气派!

彭晓珍:时代变啦,消费观念变啦。

王振喜忙着给彭晓珍递毛巾,递水,心疼地说:你呀,就不晓得疼惜自己,不晓得享受,整天只晓得做做做,丢下棒槌拿扫帚,几十年了,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悠着点,悠着点,你就不听,你还就是鞭打驴子不过桥的倔脾气,不,东南向,臭毛病!

彭晓珍见王振喜越说越恼火,微微一笑:难得见你发火呐,稍安毋躁,淡定,淡定。

王振喜:看见你这样,我能淡定么?

彭晓珍:怎么说呢,牛拴在桩上也是老,生成的劳碌命,八败命不怕死做。

王振喜:老驴拉磨,磨儿不倒驴儿倒,这下说中了吧?这家务活儿,没完没了,什么事都要追求完美,自己给自己下绊子,事儿完美了,人也完美谢幕了,咝,不对,不对,我是说……

彭晓珍:咯咯,永远健康,万寿无疆?我够得上那个级别么?

王振喜:我们来了半个月啦,功德圆满啦,就要打道回府啦,嘿嘿……龙归大海鸟入林,董永今日回家转哪。

彭晓珍:儿女的家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王振喜:可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

王振喜:你好好休息一会,晚饭我来做。

彭晓珍:算了,孙猴子打天下,毛手毛脚的,还是我来吧。

王振喜:嘿嘿,怪不得人说我生就一付福相哩,有福之人人伺候,无福之人伺候人哪。

手机铃响……

彭晓珍:王宏打来的。

王振喜:开免提。

王宏:妈,我是你的贴身小棉袄……嘻嘻,妈妈的吻,甜蜜的吻,让我思念到如今。

电话里一阵吧咂吧咂声响。

彭晓珍:喂,喂,什么声音?怎么不说话?这丫头,玩什么新鲜花样?

王宏:我在给你飞吻哩。

彭晓珍:咯咯咯,洋玩意儿。

王宏: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向你们致以崇高敬礼。

彭晓珍:谈不上,应该的。

王振喜:免礼了,为儿孙谋福祉,责无旁贷,辛苦命不苦,以苦为荣,苦中有乐哩。

王宏:爸爸说什么?

彭晓珍:喔,你爸爸说,免礼了,为儿孙谋福祉,责无旁贷,辛苦命不苦,以苦为荣,苦中有乐哩。

王宏一阵大笑:老爸真逗,喔,还得辛苦二老呢。

彭晓珍:你说,你说。

王宏:嗯,是这样的,我们培训班要延长,陈彬临时追加出差任务,暂时回不来,忠忠的爷爷奶奶老家土地被征用开发,村里正在商谈拆迁补偿安置事宜,一时半会也不能回来……

彭晓珍:哦,明白了,明白了……

老俩口一时无语,王振喜嘿嘿一乐: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彭晓珍:我们倒底不是自由身哪,人奔家乡马奔草,乌鸦还恋旧时巢呐。

王振喜:嘿嘿,老婆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打起精神,咱另打锣鼓重开张,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在哪革命都一样。

彭晓珍:只是……

王振喜:你是说,跟王伟他们说了二话了?

彭晓珍:计划不如变化,变化不如电话,身不由已,槛榄核垫床脚,横竖都顾不过来。

王振喜:你打个电话,向他们说明情况,求得他们的谅解。

彭晓珍苦笑:我们辛苦一世,反倒成了罪人了?要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

王振喜:嘿嘿,要不,乡下人怎么骂小孩讨债鬼呢,想开点,我们是自作自受,猪八戒进屠宰场,自己贡献自己。

彭晓珍:是啊,天伦之乐,天伦之乐,没有天伦,就没有乐趣,那,就善始善终地贡献自己吧。

王振喜:春蚕到死丝方尽哪。

………

日历又往后翻了十多张,这天,似赶集场般,女婿陈彬、女儿王宏、忠忠的爷爷、奶奶,不约而同地回来了,全家人欢聚一堂,忠忠乐得又蹦又跳,王振喜、彭晓珍反倒有点措手不及,小声商量应对办法。

陈彬走过来安抚:爸爸妈妈别忙活了,晚上一起上饭店撮一顿,一吃碗一推,抹抹嘴走路,多省事。

彭晓珍:图省事?上饭店?花那洋盘钱干什么?

王宏:哎哟,老妈嗳,陈彬不是怕你们累坏吗?再说了,难得大家聚齐,一是庆贺,二是慰劳你们呐。

陈彬:妈,我们有钱。

彭晓珍:有钱常想无钱时,莫待无钱想有钱,你们的好心爸妈领了,你们往后用钱的地方多,都是家里人,不用客气,冰箱里有荤有素,还有点忠忠吃剩的菜,微波炉里打一下,多煮点饭,再烧碗汤,齐了。

王振喜:百个钱要用,个钱要省,添客不杀鸡,筷子摆摆稀。

王宏:嘻嘻,老爸真抠门,亲爱的老爸老妈嗳,要懂得享受生活。

忠忠:妈,你这话不对,外公不抠门,他把烟戒了,省下烟钱,给我订了三个月的学习报。

王宏:爸!

王振喜:嘿嘿,好钢用在刀刃上,外公的钱不给忠忠用,天打五雷轰。

陈彬:爸妈就像孺子牛,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亲家公:老婆子,来搭把手,今天我们四个老的各显身手,伺候儿孙哪。

陈彬:爹!

欢声笑语溢满屋子。

七手八脚,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饭菜。

亲家公端起酒杯:这些日子,外公、外婆照应忠忠辛苦了,我敬你们一杯。

王振喜一饮而尽:嘿嘿,我这个老书僮,她这个老保姆,见习期满,想不到又被留用了半个月,嗳,说明一下,友情为重,不拿薪水。

亲家母:忠忠这孩子不是省油的灯,照应起来忒费劲,让你们受累了。

彭晓珍:累是累点,值!

陈彬:二位爸爸,二位妈妈,为了忠忠,你们辛苦了!话在酒中,我先干为敬。

众干杯。

王振喜:今日痛饮庆功酒,我得为忠忠庆功,这孩子学习认真,还当上了中队长,好!唔,有志不在年高哇,有出息!他说了,将来要象爸爸、妈妈一样,做什么来着?

忠忠大声:做栋梁,不做豁棒!

众人大笑。

彭晓珍:这孩子讨人喜欢,懂事,总是怕外婆累着,天天夜里,不管睡多迟,总是象小猫小狗一样,把毛茸茸的头拱到我怀里,要我讲故事,我才说两句,他呀,就呼啦啦睡着啦。

王振喜:算了吧,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谁愿听?你会讲“葫芦娃”、“大头爸爸小头儿子”?会讲“植物大战僵尸”?会讲“喜洋洋和灰太郎”?

彭晓珍:神气什么?秃子不要笑和尚,脱了帽子一个样,我问你,喜洋洋是哪国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和灰太郎是兄弟俩还是姐妹俩?他们在哪上学?上几年级?

王振喜:嘿嘿,我哪晓得这些洋玩意儿。

彭晓珍:嘁,腰里挟只死老鼠,假充打猎的。

哄堂大笑。

忠忠:外公外婆,等放了假,我讲给你们听。

彭晓珍:哎哟,乖乖肉哇,外婆就喜欢听这些故事啦。

陈彬:忠忠,外公外婆只惯你,不惯我和你妈妈啦。

忠忠得意地抬起头,将大拇指一竖:耶!

彭晓珍:咯咯,隔代惯,隔代惯。

王振喜:我们几十年前是望子成龙,现在呀,是望孙成才哟。

亲家公:可不是么,家家如此,不是说,少年强则中国强么。

彭晓珍:忠忠,外公外婆明天就回去了,你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啊。

忠忠:外公外婆不许走!

陈彬:爸、妈,忠忠挽留你们呢。

亲家母从厨房里跑出来:外公、外婆在这里玩几天。

王振喜:老婆子说过,人奔家乡马奔草,鸟儿还恋旧时巢呢。

彭晓珍: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穷窝,再说,家里还有孙女要照应。

亲家公:这倒也是,责任重大,那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时间就来玩。

彭晓珍:亲家公,你们也常到我们家走走哇。

亲家公:喔,顺便说一句,我们乡下的房子就要拆迁,田也收走了,大半辈子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弄惯了,庄稼人自有庄稼的乐趣哩,一下子没了田种,心里空落落的,以后再也不能吃到自己种的粮了,那可是无公害粮哩,吃着放心。

王振喜:顾全大局吧,国家征用土地搞建设,实现中国梦,两个一百年,造福子孙万代哩。

亲家公:是啊,是啊。

彭晓珍: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亲家母:以前我们乡下讲究的是儿孙济济一堂,现在观念改了,老人要有老人的窝,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巢,我们想好了,等拿到拆迁款,就在老家附近买一套商品房,伺候好忠忠出去上大学,我们还回老家,你不是说了,鸟儿还恋旧时巢吗?

亲家公:那里是咱家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根,这叫叶落归根。

王振喜:好,好哇,亲家公,我们这就算交接班了,忠忠要你们多费心了。

忠忠急了,大声说:外公不要走,留在这里跟爷爷一起当书僮,别的同学一个书僮,我可有两个书僮。

彭晓珍:咦喂,忠忠是一个老爷两个跟班呀。

亲家母:一个小皇帝两个,喔,不,六个保镖,乖乖隆咚!

王振喜:小兔崽子,才当了个小小的中队长,就显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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