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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似透明的蓝》第一章 理想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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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t'aimenonseulementpourcequetuesmaispourcequejesuisquandnoussommesensemble.是的,jet'aime,温柔的夜,潮湿的玫瑰色岩石,手指划过细沙的声音,窸窸窣窣,i-r-i-s……,窸窸窣窣。现在,幽闭在他心里的暗盒,不断制造一个又一个的意象,知觉在思考之中变得模糊,脆弱和痛苦隐匿起来,他想起了某种淡雅诱人的芬芳,微苦微甜,粉淡内敛的鸢尾,气息若隐若现,触摸到柔嫩肌肤下呼之欲出的灵魂,周遭的一切也氤氲起来。i-r-i-s……,窸窸窣窣,iris,他的彩虹之光,生命之火。

他是一个简单的、羽翼高贵的六翼天使,1990年生,精通德语、法语、英语,他喜欢母亲总是充满爱怜地叫他“我的小卡尔”,他的母亲温柔、美丽、忧郁,敏感、严肃而又神经质,患有哮喘,在他十七岁那年病逝于一家肺病疗养院。当她美丽的蓝眼睛闭上的时候,他感到内心的火焰瞬间熄灭了。虽然病房内很温暖,壁炉里燃烧着松木。卡尔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一种矛盾、神秘的情绪,一种狂热的不安和另一个极端,极致的寒冷,和母亲有关。他希望母亲永远保持着苍白的,孱弱的体质和一种病态的年轻,躺在白雪公主的棺椁中,周身散发着鸢尾的芬芳。窗外,是白雪皑皑的雪山,雪山的山峰傲然挺立,一个性感少女站在山峰,拿着一支圣火,一片光明、祥和,没有忧郁、无助,没有让人失望的冬季,因为春天即将来临,万物复苏,流水叮咚。母亲望向窗外,眼角边细小的,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此刻,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山峰,少有的喜悦与热情的气氛在病房中氤氲。还有希望,母亲手中的温度传达到他的手心,直流进左心房,他不再感到寒冷,深夜里,甜蜜的梦取代了泪湿的枕巾。

十七岁,在这样的年龄,生活似乎还没开始,也没有残酷的犀牛在命运的舞台上横冲直撞,他还没有真正感受到责任和悔恨的损伤,他还敢于看,敢于听,敢于笑,敢于惊讶,也爱做梦,即使,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他还愿意与这个世界亲热、冲撞、融合,特别是,他感到疗养院附近雪山的空气格外的洁净、清新又使人神清气爽。十七岁的这个严寒的冬天,在母亲病逝前,他在疗养院度过了平静的两个月。母亲走后,他又在疗养院呆了一个月,每当黄昏来临,他就愁从中来,全身发冷,家里人发觉他一到黄昏就愁眉苦脸,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就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心。尤其是他那一贯沉默寡言的父亲,竟提出要带他去这座雪山上滑雪,试图驱走他的阴霾,他欣然答应了。

一天,卡尔和父亲从山脚下的小镇出发上山。虽然有缆车可以乘坐,但是他们选择像企鹅一样慢慢踱到山上。早晨,小径上的积雪铲除了一些,登山变得容易,他们把位于斜坡上最后的一些别墅都抛在后面和下面。中午时分,他们所熟悉的景色又一一映入眼帘;这些景色在冬日里显得灿烂夺目,只是位置的远近稍稍有些异样,而视野也更加广阔。他期盼的湖景也历历在目,湖口的四面长着许多树木,圆圆的湖面已经冻结,上面披着一层白雪。四周十分寂静、祥和,仿佛全世界的雪都落在这片湖面上,远处除了他经常眺望的那座山峰,又可以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其他积雪的山峰高高的耸向蔚蓝色的天空。站在这个高度望着雪山和湖面,他陷入了那个圣火少女以及关于飞逝的时间的冥想之中。他闭上眼睛,思索着时间带来的变化,他想象时间在前进,山巅、圆屋顶、悬崖峭壁和棕色、绿色、暗红色的森林也都悄没声儿的矗立在时间的大海里,尘世的时间在它们周围静静地流过——碧蓝如洗的天际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儿又雾气弥漫,一轮红日破雾而出,发出玫瑰色的红光;夜晚,明月皎洁,晶莹剔透像玉石,为夜色平添不少魅力。就是一年四季,山上也是有变化的,并不都是成片、成堆、成坡的大片大片的雪,春天会来临,冰雪也将融化,一些山坡便会有些裸露,而另一些南面的山巅上和北面山脉的岩石缝里,始终有一些残雪,而夏天的几个月里,还会雨雪霏霏,不过再也积不起了。而后,他睁开双眼,无边无崖、成堆成片的雪映入眼帘,这么多的雪,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它们是那样的无穷无尽,铺天盖地,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冰雪王国里是一个孤独的王子,王子的心是冰雪做的,晶莹剔透,很美丽也很寒冷。这个冰雪王国几乎整夜整夜地风雪交加,雪不停地下,雪花漫天飞舞,山上彩色的房屋在风雪中早就消散了颜色,世界一片宁静和寂寥,行人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少数道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路两边房屋森严的高墙裸露出来,阳光照射在上面又反射出强光,投射进遥远的、一望无垠的天空,天空中,阳光改变了形状,一些小方块像透明的水晶,闪耀着纯洁的光泽,还有一些变成了七彩的花瓣,呈现出美丽的圆形或者椭圆的形状。墙与墙之间的道路供行人行走,有些是像他这样的观光客,有些是雪山上的住户,还有一些是商贩,等等,他们或聊天说笑,或很沉默地从这里走过。积雪很厚实,行人大多小心翼翼,有些地方的雪还没过了腰,这时候,想要进入房屋只能沿着墙的边沿走,几乎是匍匐前进。这时候,如果你也是行走于其间的一员,你会觉得自己被白色的棉絮包围着,裹挟着,但是并不温暖,而是非常寒冷且透不过气儿。寒冷深入骨髓,气温几乎常年在零摄氏度以下,空气也比较干燥,群山环绕下的雪国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近旁,可以看见针叶树在阳光的照耀和微风的轻拂下悄悄地抖落了枝干上的雪,微露出绿色的细小的针叶,像可爱的精灵。阳光渐渐地变得惨淡,太阳不成形状,模糊不清,只是一团光晕,万物都融化在这片无涯的光晕里,仿佛也跟着变得模糊、缩小、混沌且苍白无力。看上去,雪国只是由几根简单的线条,一片光晕和无边无际的白色构成的。视线所能到达的更远的地方就是那座他经常凝望的山峰,能够唤起人的一种爱怜的、纯洁的、神圣的情感。他的目光刚好越过层峦叠嶂最后抵达它的顶端。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儿加速了,他屏息凝神,心跳的声音仿佛和遥远的山峰遥相呼应,山峰也跟着这个砰砰的节奏缓缓地舞动起来,变得妖娆而妩媚,不再那么冷峻和严寒。他望着山峰出了神,那个性感少女的影像又出现在脑海里,是的,她也许叫海伦,也许是凯瑟琳,或者是爱丽丝,不管她叫什么名字,在卡尔的心目中,她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儿!啊!性感少女!啊!一个纯真的梦!她的瞳孔最深处汇聚了无数的蓝,它们是无数宝蓝色、湖蓝色、天蓝色的湖水和天空的颜色,她的眼睛总是闪耀着一种无比亲切诚挚的光辉,使得她看起来喜笑颜开,容光焕发。她美艳绝伦,步履轻盈,身材窈窕,还有一头披肩的飘逸金发,几缕发丝温文羞怯地藏在耳后,又显得千娇百媚。她的脸庞上总是显现出一种娴静的神情,朱唇一张一翕,欲语还休,仿佛要倾吐内心温柔而深情的故事。这样想着,他又深吸了几口没有任何杂质的明净的空气,倍感轻松愉悦,他觉得自己比古希腊雕刻师皮格马利翁还要幸福,那个雕刻师用爱刻成了一尊少女石像,后来,石像又获得了生命变成了他的爱人。十七岁的卡尔是一个敏感的、爱幻想的少年,虽然有不少的行人和滑雪爱好者挤在一起,他还是丝毫不受干扰地进行了这番想象,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玩雪橇的红头发的年轻男子,他瘦瘦高高,十分精壮,时常发出“呦呦”的兴奋的叫喊,那声音表明他对雪橇运动的热爱。还有几个孩子也站立在风雪中,手持滑雪杖,足踏塑料、金属等混合材料制成的滑雪板在雪面上滑降、回转,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优美的痕迹,激起一些雪飞起来,宛若一粒粒白糖撒向天空,一些雪还随风飘飞,像撑着小伞的可爱的洁白的蒲公英。卡尔和那些孩子相比,滑雪的技巧更加娴熟,而且他正在用一副价格不菲的fischer越野滑雪板,滑雪板被漆成了好看的红色,前端骄傲地向上微微翘起,尖尖的,漂亮极了。卡尔和父亲同时从一个点出发,他们约好冲完面前的长斜坡在远处的一栋小房子前停下,他先将双脚摆正,并始终用滑雪杆控制着方向,有时又突然腾空跃起,飞跃一个又一个障碍,起起落落间就像一只在大海的汹涌波涛中航行的船只。他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超过了他的父亲,只见他渐渐变成一个圆点,身后一片白茫茫的雪雾。风呼啦啦地在他的耳边吹,但是他喜欢这种粗犷的、强劲的风,这引起了他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他一边前行一边遥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峰,时而向西又时而转向东边,很多密林覆盖的美丽的景色就被甩在了脑后,显得影影绰绰。朦胧中,他觉得脑海里浮现过的少女正陪伴着自己欣赏这一份超然于世俗世界的寂静以及内心火热的情感,一切都变成了纯而又纯的结晶体,就像这座被大雪覆盖着的闪闪发亮的高山,也是一块巨大的纯净的钻石,这是一种永恒的、深邃的寂静。他突然停了下来,屏息凝神地倾听这冬天高山雪地里的声音,这是雪的灵魂乐章,他喜欢这种美丽的乐章并且为之沉浸在一种感动中,这也是一种心灵的震慑,使得他对自然的敬畏或者说是崇敬又加深了,他感到心灵被这银装素裹的新世界荡涤了,心灵的谷底回荡着优美的跫音。他觉得自己是坚毅的,勇敢的,这是他感到感动和欣喜的一个原因,此外,他又觉得有一丝的忧伤,因为他联想到了母亲的死以及人的渺小。如果说疾病是不可避免的,必须面对的,是死神的笑靥和胜利,那么,自然的力量呢?难道我们必须受到自然的限制,不能和它平等而和谐的相处吗?如果和它过分亲密,他会突然改变性情吗?他想到更小的时候,大概是10岁,那个炎热暑假的一天下午,他去海边玩耍,在洁白的沙滩上捡贝壳,堆砌沙堡。到了傍晚,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海面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而澎湃,海发出低沉的怒吼,风呼呼的咆哮,似乎要在几秒钟之内就摧毁眼前的一切。他才知道自然不总是温柔平和的,有时也非常狂暴,人也许并不能和自然亲密无间,而是始终有距离,自然也是神秘的,就像死神也有一张神秘面纱。人在自然面前很渺小,也许一个大浪就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吞噬一个人的生命,非常无情,猝不及防。所以,一个人可以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难道不是一件顶值得高兴的事儿?世俗的生活也许确实充斥着各种不如意,比如遇上大海啸、泥石流,比如车祸、失业、亲朋好友的离世,但是,只要坚强地活下去并为生活不断地奋斗,至少没有辜负自己的初心,而最终关于命运的审判,这本来就是上帝和死神的事,我们能控制和管理的是自己,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活出真我,这大概就是把人生的画笔重新拿回自己的手上吧,汪洋恣肆地描绘璀璨的画卷。卡尔思索着,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如释重负,母亲的离世对他的打击的确很大,但是,从现在起,他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如果说,痛苦、寒冷、孤寂也是生命的滋味,那么,这种滋味是伴随一生的,它们本来就是生命甘露里的味道,而这捧甘露之所以格外沁人心脾且分外甘甜,也是由于这些苦味的反衬。一句话,卡尔是一个乐观的、勇敢的人,多年以后,每当他回想起这次滑雪之旅,仍然觉得妙不可言,欣喜万分。谁说不是呢?他生命中甜蜜的、纯洁的恋爱像一粒可爱的、小小的种子,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就萌芽了,他对雪国深深的眷恋,关于少女的美好想象,都从这个时候开始并且始终贯穿之后的年月。

几粒雪精灵向他迎面飘来,或扑面即化,或吹进他张开的鼻孔和嘴巴里,多么可爱的雪精灵!他十分喜爱眼前这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就如同他也深爱着自己的家,深爱着一直生活的城市a城。雪,这种纯洁的、调皮的、深情的、松软的白色粉末,就像这座雪山的花岗岩和结晶岩的粉末,细腻又干净,抖落的时候寂静无痕。他弯下身来轻轻地扑打着腿上的雪粉,整理了一下行装,和父亲继续沿着山坡出发,他们越爬越高,又登上了另一个小雪坡,这个雪坡的上端与同样是乳白色的天融化为一体,已经看不清天边在何处,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寂静和虚无,他们意识到圆圆的、清澈的湖面已经从视野中消失,现在,他们面对的是真正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大地,他们的心脏因为较长时间的运动而跳得比较厉害,心跳声和四周的寂静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卡尔不禁感叹,对自己心脏一直保持着鲜活并且能够强劲有力地跳动着充满了惊讶和感动,好像自己是重获新生一般,同时,又对自然的宏伟和强大由衷的赞赏、钦佩。他把滑雪杆深深地插进雪里,小憩一会儿,这时候,他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久久地,反复地观察起天空中斑点状的阳光。这是一种奇幻的、神秘的高山之光,或有着冰蓝的美丽颜色,或呈现妖娆的冰绿色甚至紫色,恰如一个个未解之谜零星地分布在空中,有一些又像调皮的星星,落在山脊上、山谷里、树丛中,它们影影绰绰,晃晃悠悠如一个亘古的仲夏夜之梦。这些原始的光密码如冰一般晶莹透亮,它们是上帝之眼,是高山之神的眼睛,它们反映出一颗高贵的、孤独的、智慧的、骄傲的灵魂。他顺着其中一个光斑的方向看向右边,他看见右下方也有一片针叶林,便向着那里滑去,很快就到了另一片热闹的有许多披着雪的松树跟前,这些树像列队的战士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棵树都昂首挺胸、精神饱满、器宇轩昂。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简单的吃过背包里随身携带的午饭后他们决定在天黑前返回山脚的旅馆休息。父亲看卡尔似乎有些疲劳,就破例准许他喝几口背包里携带的起泡罐装红酒,他拉开易拉罐,喝了两口,觉得这种酒和果味碳酸饮料的味道相像,带着浓浓的柑橘的清香和甜味,很清凉,又有点儿刺激。他觉得悠闲而惬意,右手拿着起泡酒,伸出左手臂,摊开左手掌,观察、感受落在手心上的雪花碎片。这些洁白的、小巧的、精致的六角形结晶体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每一片雪花的形状都不会一模一样,每一片雪花都是一幅独立的、精美的图案,有的像一颗迷你海星,有的像细密的蜘蛛网,还有的像一朵欧洲雏菊,并且每一片都如鹅毛般非常非常的轻盈。它们在飘落的过程中成团攀联在一起,形成柳絮状的雪片,美不胜收。他想起小的时候,母亲指着一本幼儿科学绘本上的雪花图告诉他,中国人给雪花取了一些别名,例如玉尘、银粟、未央花,而且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早知道雪花有着奇特的六角结构的,他们认为“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他默默地叨念着:“未央花,啊,未央!”他记得母亲还告诉他未央是没有尽头的意思,但是它并不意味着绝望与悲伤,也不代表颓废和无奈的心绪,而是寓意坦途和未来,象征希望和光明。他认为,自己也要像未央花一样,捧着一颗坚贞的、纯洁的心站在上帝面前,对人生有自己的信念和一份弃而不舍的精神。

休息片刻,他们继续踏上归途。卡尔握紧手中的滑雪杆,先做了几个转身动作以便再次振奋精神和舒活筋骨,争取吸足气早点到达山脚。他们顺着针叶林边积得厚厚的、松软绵长的斜坡向下山的方向滑去,他一会儿上坡,翻越障碍,一会儿又往下滑,游荡在光滑的、像波浪一般起伏的斜坡上。这回,他的心情比早上登山的时候更加轻松,他欣赏着沿途的美景,这些山坡、针叶林、房屋像放电影一样迅速掠过他的眼前,快速穿梭在这些平缓起伏的地貌里使得他体会到了速度和激情带来的美好感受,

他有些陶醉在这种激动和紧张的感觉里,虽然耳边的风很冷很大,但是他仍然觉得身上是暖和的,他的脸蛋有些红彤彤的,这使得他看上去挺精神挺可爱,他的背部出了一些汗,有点儿黏答答的感觉,多少让他感到有点儿燥热和不太舒服,他很想加快速度,早点滑下山。他的滑雪技术无疑是一流的,在这方面他天赋异禀,加上练得多,玩得多,他不按照原路返回也一样驾轻就熟,不用在雪地里做路标和记号就可以滑到他想去的地方。就这样自由自在地心情畅快又游刃有余地下山了,他觉得自己和这座雪山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来这儿滑雪就是来这里看望这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们彼此都有一种默契,对此心照不宣,所以他就在这位朋友这里尽情的玩耍、嬉戏,继而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严寒。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在雪道上迂回前进,踩着越野板极速前进,完全像一个驰骋运动场多年的专业的滑雪高手,他滑过斜坡,滑过平地,滑过丛林,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渐渐地,可以看见山脚下的房屋,天色也渐渐地暗淡下来,他和父亲最终赶在天黑前平安抵达了山脚下的小镇。

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和父亲已经住进了温暖舒适的房间,房间的壁炉里熊熊燃烧着松木。他还没有睡意,他站在阳台上呼吸牛奶般新鲜的空气,并微微低头往阳台下面的花园望去。这个花园生机勃勃,枝繁叶茂,园里长着各种好看的阔叶树:白桦、梧桐、榆树等,它们的颜色略微不同,显出丰富的层次,但都绿意盎然,赏心悦目。一阵风吹过,树冠随风轻轻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浅唱低吟着雪山特有的摇篮曲,并且吐出清新的、醉人的气息,他沉浸在这湿润甜美的树叶的芳香中,不禁感叹:“太美了!”他就这样伫立在阳台上欣赏着美景,偶尔喝些热咖啡,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天空,还在继续飘着小雪,雪花在月光和星光的照耀下宛若童话世界里的精灵,无处不光闪闪的,一切色彩像音乐一般灵动,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不断地融溶、幻化和重新创造,他微笑地看着这一切,满意地、愉快地认为自己度过了一个纯净的、圣洁的、激越的雪山之夜。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进入了尾声。

他们在小镇度过了一个甜蜜、宁静、温馨的夜晚,第二天清晨,他随父亲一起返回疗养院,他们和那里熟识的医生、朋友们告别,顺便收拾、整理一下遗留的物品,接着就开车回家。这不免勾起他感伤、忧郁的情绪,好在这种情绪并没有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过去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是刻骨铭心的。这次,他不会手脚冰凉了,他变得克制而冷峻,这种平静和沉默已经超出了他的年龄,他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拥有了一副温柔的铠甲。“妈妈,我很想你。”开车回家的路上他默念了无数次,车窗外,飘起了绵绵细雨,他的呼吸也和雨丝一样温柔、绵长、湿润,他闭上眼睛,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是,他没有让它们流下来,就这样持续了三、五分钟,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有点儿茫然地望向窗外。昨天的美好和此刻的悲伤交织在一起,他感到格外的疲倦,他开始昏昏欲睡。他骗不了自己,人的心是如此难以捉摸,情绪总是处于变化之中,这是永远都存在的矛盾和一个未解之谜。也许,俄国作家契诃夫所说的如果火柴在一个人的口袋里燃烧起来,那么他应该高兴,而且感谢上苍,多亏他的口袋不是火药库;要是他的手指扎了一根刺,那么他应该高兴,挺好,多亏这刺不是扎在眼睛里,这样理智的情感和自我安慰并不是谁都可以真正做到,更何况卡尔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处在一个花季雨季的青春期。往后的日子,a城还会是那个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地方吗?也许,它正在逐渐地变得沉默。现在,爱的人的气息仿佛还存在,那么,再过100天,再过300天甚至更长时间,比如,5年或者10年以后会怎样?他不愿意再这么想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对爱还有生命都一无所知,同时,他还从内心深处升起来一种悔恨的心绪,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白白地、浑浑噩噩地活了17年,每天都在玩乐和琐屑中度过,浪费了光阴,活得太恣肆,太空虚。但是,他没有勇气把这样的想法向他的父亲倾吐出来,他更愿意选择暂时强迫自己忘记悲伤或者自我抑制住强烈的情感,那么,他就不会因为胆怯、害怕而感到万分的痛苦。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休息,不知不觉地他靠在车后座上进入了梦乡,腿上盖着一床小毯子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家里房间的小床上,睁开眼的一刹那,他终于不想再隐忍着泪水,小声地啜泣起来。过去,已经无法挽回,而未来充满着未知,这一刻,他想到这些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无限的恐惧和悲伤。他环顾这间卧室,它简洁又美好,只有一张松木小床,一张配套的小书桌和一把靠背椅,桌子上放着他的白色台灯,四面的墙除了东面紧贴着墙壁制作了一个白色的百叶推拉门衣柜和一个浅蓝色的可以放三排图书的小书架,其他几面墙都是雪白的,这使得每当有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墙壁上的时候,美丽的、跳跃的、变幻的光斑隐隐约约地闪现,有时还给人带来惊喜,比如突然就呈现出类似基因链条的美丽形状。房间的地板也是自然的原木色,还散发着淡雅的清香,每次,他嗅到这种气味,都会有点儿兴奋,他认为这代表一切美好的气味,比如,家门前草坪上的幽幽青草味,夏日傍晚家门口大街上美味绝伦的巧克力的香气,或者是可爱的小软糖的果香味和烤肠的诱人肉香。他收回了目光,现在,他凝视着床头摆放的复古风格的棕色相框,这个相框是他十岁那年母亲送给他的一个生日礼物。他十分喜爱这个相框,如视珍宝,所以精心挑选了一张全家人的合影放在里面。照片是一年深秋时节他们去a城的一个湖游玩的时候拍的,当时他只有六岁,他稚气的脸庞显现出幸福的、薄薄的红晕,他们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有几只洁白的天鹅在湖边徜徉,整张照片呈现出一种浪漫且温馨的枚红色光泽,因为拍摄的时候刚好是傍晚,夕阳西下,阳光撒向大地也映照着湖水,湖面像铺满了娇嫩的玫瑰花瓣,“咔擦”一声,瞬间醉人的幸福就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照片里。而此刻,忧伤攫住了他,这张照片使得他更加痛苦,但是,他渐渐地停止了啜泣,缓慢地直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他拉开门,脚步很轻地走下楼梯,在一楼厨房喝了一杯温水平复一下情绪。父亲已经烧好了午餐,他们一起简单的吃了一些蔬菜沙拉,一杯蓝莓汁,一块烤牛排,几片冷熏肉,气氛不算沉闷和悲伤,父亲一边用餐一边用爱怜的目光看着他,时不时地送上几句安慰的话,他就微微点头或者给父亲一个微笑。午饭后,父亲赶着去一家出版社商讨自己的新书付梓的事情,他就独自走出家门来到班霍夫大街散心。父亲临走前叮嘱他天冷戴上围巾,他突然觉得现在父亲也承担起了他母亲的责任和义务。

一觉醒来,他虽然也吃过了午饭,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儿有气无力,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冬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映在街面房屋的墙壁上,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这条大街他太熟悉了,几乎每天都要经过,他曾经带着一颗稚嫩的心,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和好奇,去探索他周围的事物,包括这条南北向的总长不过一公里多一点的购物天堂。步出这座城市的火车站,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在当地非常著名的、富有的街道,它一直延伸到他们游玩过的这个湖畔,它象征着一种追求品位或者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生命的激情,在这里,人们争相购买街道两旁陈列着的各种华贵的商品:珠宝首饰、法国香水、名贵古董、奢侈皮草,他们是来这个购物天堂朝圣的圣徒,这里的每一件商品都激荡着他们的心,使得他们心醉神迷,他们带着一种痴迷、陶醉和执着一掷千金。这里每天都在创造奇迹,来往的人们在大街上行色匆匆,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该地的黄金市场的美誉也依然有迹可循,现在,这条大道上还新建了两座消费宝地,几所银行和最先进、最高效的证券交易所,它们一起书写着繁荣和辉煌。

但是,他无心于这些对他来讲无关紧要的繁华和富有,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再次登顶a市唯一的一家大教堂的高塔,在塔上俯瞰全城。这座塔下面四四方方、中规中矩,只在上面的一小部分形成了一个刺破天空的向上收拢的穹顶。他花了两个多小时仔仔细细地参观了这个教堂,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一样。最后,大概下午五点四十分的时候,他站在塔顶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灰色的天空、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他真的登顶的时候,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欣赏远处的景色,他的目光反而无意识地集中在了离他两米远的一个女孩那里。这是他第一次和iris遇见,当时,他并不会知道三年以后他们已经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和亲密的恋人,还一起就读于本地最好的大学c大。她大概和他同龄,亚麻色的蓬松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浅蓝色的高领羊绒毛衣和黑色的尼龙阔腿裤,浅棕色小皮鞋看上去小巧可爱。最醒目的是她的白色水晶材质的毛衣链,精心点缀着衣物,不断闪烁,发出淡雅、柔和的光泽,毛衣链是一只可爱的小天鹅,衬托出她美丽的蓝色衣物就像蓝丝绒般的湖面,这只天鹅仿佛徜徉、嬉戏其中。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本浅绿色封皮的书和一小袋松露巧克力,他心想,她真美丽,就像可爱的小天使,他忍不住看着她,而她,竟然也同时看着他,并且给了他一个淡淡地微笑。她就这样朝他走来,用法语和他打招呼,他也用流利的法语向她问好,一切都那么自然地发生了,虽然他平常一直是说德语,但是遇见她,他只想说法语。她温柔又略微羞涩地问他想不想尝一尝她袋子里的榛果松露巧克力,他们在塔顶闲聊,一起吃着巧克力,又一起穿过大街回家,他发现他们其实住得很近,就相差两个街道。他们基本上都是谈些周围的事情,她说不喜欢自己亚麻色的头发,尤其是当天空阴雨绵绵的时候,把她的秀发映衬得更加暗淡,她希望头发变成金色,这样就像一个美丽的人鱼公主,接着她耸耸肩,自言自语:“最后,小公主变成了海洋泡沫”,他看着她这个有点儿夸张的动作,觉得她即可爱迷人又有点儿多愁善感。她说以后想当一名医生,因为她对神经科学比较感兴趣,当她说到生物课上老师给他们展示人脑模型的时候,两只蓝眼睛扑闪扑闪的,非常兴奋和活跃,她感叹人脑这架“机器”的精密和神奇,认为再好的模型也无法和真实的大脑媲美,大约几亿条神经纤维组成的胼胝体连接着左脑和右脑,使得它们不断地相互交流传递信息。虽然他对生物和医学不怎么有兴趣,不过,还是于无形中受到她的感染,他对她的话表现出一种默契,时而静静地倾听,时而会心一笑或微微点头。他们甚至在这短短几十分钟的交谈之中就互相诉说了自己的理想,他说:“我看到你手上拿着乔斯坦?贾德的《苏菲的世界》,我也喜欢这本书!我热爱哲学和文学,以后想出书。”他们的话题就自然地转入到文学方面,她说她读过施比丽、黑塞、拜伦、巴尔扎克、科莱特、纳博科夫、玛丽?雪莱等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他也喜欢,他们几乎一见如故。卡尔觉得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梦幻少女,他的加拉泰亚,若是阿芙罗狄忒看见iris,大概也会由衷地赞美和祝福吧!他还向她倾诉因为母亲离世,最近满腹忧愁,情绪低落,她耐心地听着,柔声安慰,她对他的理解和爱就像春雨滋润着他的心田,让他从一开始就深深地沦陷,不仅如此,她亚麻色的头发,她炯炯有神的蓝眼睛和弯弯上翘的、细密的睫毛,她带着瑞士口音的法语,她令人回味无穷的“aurevoir”以及她喜欢看的书籍,他几乎对她的一切都着迷,她的身影细细地植入他的心,他心甘情愿地被她包围。但是,在往后相处的岁月中,他不仅是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的主角之一,也时常跳出这个“box”,仿佛“置身事外”,以一种清醒的、凝视的目光对待他们的关系。他们就像两棵相依相伴、共同生长的植物,在同一块土壤中扎根,汲取养分,又抬头仰望着同一片蓝天,自由自在地呼吸,享受生活的美好。虽然,生活依然有悲伤和痛苦,但是只要和iris在一起,他就可以暂时待在一个安全区域,就像潜水员戴上氧气面罩入海深潜,醉心于自己钟爱的世界,并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灵魂伴侣就在身边,和自己同呼吸共命运。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算不算早恋或者说早熟,至少,他不这么认为。而且,他们之间的爱、欣赏和信任一开始就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真情流露,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热烈而芬芳,但是不疯狂,更不会使人堕落。他们时常坦诚地交谈,所以,他们觉得在成长的道路上不再那么孤独。爱默生曾经说过,“在你我出生之前,在所有的教堂或者世界存在之前,潜意识这种神奇的力量就存在了。这是一个伟大永恒的真实力量,是生命运动的法则,只要你牢牢抓住这个能改变一切的魔术般的力量,就能够治愈你心灵的创伤,愈合你身体的伤痛,摆脱内心的恐惧,摆脱贫困、失败、痛苦和沮丧。你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将自己的精神、情感与你所期待的美好愿望结合为一体,富有创造力的潜意识会为你作出安排。”他感到她就是那个潜意识安排的爱的使者,她的名字也是希腊语彩虹的意思,在希腊神话中,彩虹女神将善良的人们死后的灵魂携回天国,而他眼前的iris不仅是一位落入凡间的天使,还像一朵盛开的蓝紫色鸢尾,气质淡雅,不论何时都散发着青春期少女特有的气息和活力,恰如在绿叶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iris!这是一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名字!他常常一边仰望着神秘莫测的夜空一边轻轻地练习她名字的发音,他从来不曾感到厌倦,每一次都如同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背诵《圣经》一样,他的心也会在这种练习名字的惯例之中幸福的颤栗。他说:爱丽丝,我的爱丽丝,亲爱的爱丽丝,鸢尾爱丽丝,你,我的爱丽丝。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幻觉或者神话,但并不是头脑发热或者胡言乱语。当两个人互相开始称“你”的时候,他们怀着一种天真的信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决心,这是一个美妙的瞬间,不亚于结婚仪式上的宣誓,在这样的一瞬,他们脱胎换骨成为新人,接受爱的圣水洗礼,而且发誓终生只爱一个特定的人。这也不是什么迷信,而是自然而然不可避免的爱情宿命,面对她,他觉得被压制的潜意识得到了释放,他感受到了一种彻底的放松。她用她曼妙的情感滋润、丰富了他的心灵,她用她的话语拓展了他想象的空间,他和她之间似乎有一种量子纠缠,即使她不在他眼前,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

简言之,她可爱、迷人、骄傲、略微矜持。当她捧着一本诗集,随意地坐在树下或者台阶上或者喷泉旁边尽情地阅读的时候,她会习惯性地微笑或者微微皱眉,她的左眼角下有几粒淡淡的斑点,就像细小的鱼鳞,这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碧蓝无垠。平时,她喜爱思考,说话不多,尤其不喜欢喋喋不休地和别人讨论一些琐屑的事,但是,她会当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用她特有的温柔。但是,她并不乏味、死板,没有那种空洞的温柔。她经常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她求知若渴,有着明媚、纯洁、激情、灵魂,尤其,当她一个人坐在画室的时候。毫无疑问,她为自己宽敞明亮的私人画室感到骄傲,这间画室宛若人间天堂,从安谧的早晨到神秘的夜晚,这间房间充满了光影的奇妙变化,呈现出美妙动人的奇异景象,画室有一张小床,有的时候,她就在画室里休息,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芬芳,她喜爱这种幸福的、甜蜜的气味,她被许多的画架、画具和画作包围着,她觉得很充实,也很惬意,就像浸润在柔美的月光下荡悠悠地泛舟于一个美丽的湖,她躺着,尽量伸展着身子,在一片安宁中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飞舞着运动而又盘旋的韵律线或者干脆利落的、薄薄的涂抹,这里是她释放生命激情的舞台,也是她在独自哭泣的时候,可以无条件拥抱她的宁静港湾。虽然,她的画作不多,但是它们被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这些画大部分是人物肖像素描和风景油画,画作的笔触、线条、明暗、色彩暗示着她的思绪和心境,大都显示出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而一幅抽象的帆船图让他感受到一种迷茫和忧伤,仿佛画中的海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无声地哭泣。

根据他对她的了解,现在他回忆起那时候他们在塔顶初次相识,舌尖仿佛还存留着榛果松露巧克力的香甜。他和她并肩走在c大的校园里,感叹时光飞逝。他说,那天,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因为这就像发生在一个非真实的环境之中,他忘我地陶醉了,这是永恒的记忆,生命如歌,她让他心潮澎湃,潮涨潮落,瞬息万变,不变的是她像他的另一个自我。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默地听着,散发着鸢尾的气息。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三年弹指间流逝,关于时间,他在之前的那次滑雪的时候已经想了很多,关于她,或者他们,他也不知疲倦地想了很多,但是,他只是试着去更好地解读她,通常,这源于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并且在这些看似多余的闲聊中互相探索彼此的世界,每一次都有新的惊喜。有一次,他们挽着手走在c大的林荫小径上,她突然跑到他的身后,俏皮地眨眨眼,修长的手臂从他的背后伸到他的胸前,一束蓝紫色的勿忘我映入他的眼帘。

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厮磨:“亲爱的,给它取个名字。”

这让他惊讶不已,因为那一瞬间,他很想拨开她亚麻色的刘海,浅吻她白皙的额头,或者更加深情地亲吻她娇艳欲滴的柔唇。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要放任这种感情,因为,太过炙热的情感反而具有一种可怕的毁灭性质。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和欢愉,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人必须首先限制他自己,才可以感受更深刻的思想,拥有更完美的感情,就如同要想使得光线照进石头,石头必须先舍弃它的完整,开一些细小的裂缝。于是,他将她的手轻轻地牵到他的身前,使得她转向他,他们面对面,互相凝视着,半晌,他温柔地告诉她:“我想,就叫仲夏夜之梦吧。”

“嗯。”

“vergissmeinnicht,浪漫的永恒爱恋。这束仲夏夜之梦告诉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打趣地说。

“可是,我还是喜欢那个悲剧版的花语故事。骑士为了心上人不顾生命危险采摘勿忘我,却不慎失足掉入多瑙河的急流中,他死后,他的恋人日夜将蓝色小花佩戴在发际,至死不渝的爱情喔!”最后一个“喔”,她发得响亮、清晰、饱满、娇俏,他对此忍俊不禁,他看着她的嘴唇形成一个好看的o型,不由得想起兰波对元音o的形容和赞美:“obleu”,只有蓝色配得上o,而她也是一朵独一无二的蓝色的会唱歌的鸢尾,发出清脆的o元音。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微笑地凝视着他,双手轻盈的落在他的肩头,他看见她明眸深处的中心是他的脸庞汇聚成的一个小点。如果她的眼睛是一颗精美绝伦的蓝宝石,那么他就是这颗宝石上最引人注目的一条纹理。

“嗯,一个凄美的故事。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更好吗?比如,我们。”他缓缓地说。

“嗯。我爱你。”她含情脉脉,突然收紧了手臂,紧紧地抱着他。

“怎么了?”他从灰色大衣口袋里抽出左手坚定地贴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他带着一种游移而难以察觉的温情触摸着她的发梢,他是温和友善的而不是燃烧着熊熊的爱欲之火。她处在他的怀抱下,被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的胸口贴着他更紧了,他清晰地听到了她均匀的、轻柔的呼吸。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老很老的,那个时候也爱我吗?”

“当然爱你!”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但有一丝忧伤掠过心头。

“嗯。那么,忘了我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吧!永远记得‘我爱你’就够了。”她温柔地说。

他喜欢她特有的温柔,这种温柔属于少女的娇羞和多愁善感,并且带着哲思的意味,又具有一种深沉的美。当她说话的时候,舌尖上跳跃着青春的火花,他很想抓住这个调皮鬼,可是,有谁可以抓住青春呢?难道它不是稍纵即逝吗?问题还在于:她是他的挚爱,她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珍宝。他明白,存在一种矛盾,而这正是聪慧的她所担心的一个问题,要不然,就在前几秒钟,她不会如此忧郁。当然,没有人可以避免生理上的衰老,即使她一直处在他精心的呵护下,也会缓慢地、优雅地老去,但是,他不在乎,这也是他爱她最高贵的理由,最纯真动人的感情,这种宽容的、豁达的智慧和情感拥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紧紧地将他们联结在一起,它超越了世俗的激情,不再受到魔鬼梅菲斯特的引诱,这是哲人之爱,为她提供了充足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和肥沃的土壤,使得她即使有一天在生理上开始衰老,精神上依然可以保留着优雅的特质和宝贵的少女气息。

“jet'aime…jet'aime…”他的右手拂过她美丽的刘海,轻触她弯弯的睫毛,又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的朱唇上来回摩挲着。她的红唇娇嫩欲滴,在他的抚摸下变得湿润,仿佛她体内所有的水分都泉涌而至。他的目光也随着手指移动,最后滑向她的嘴唇。他俯下身深吻她,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微微泛起了一片朦胧的潮红,一种庄严的、纯洁的,既微妙又稍纵即逝的红晕,就像一圈涟漪在她那里晕散开,发出爱的波纹,形成一个使人心醉神迷的图案。这种细腻的红晕也属于少女温柔的一部分,它是无价之宝,也许,它是一片美丽湖泊上空的一片新鲜的、可爱的朝霞,它忽升忽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精神之光辐照在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jet'aime…”她呢喃着。

他把头埋向她的颈项,鼻尖轻触着她细长的线条优美的锁骨,在那两弯凹陷下去的地方氤氲着最浓郁的鸢尾花香,他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棒极了,非常甜美,他的心也跟着欢呼跃雀,一股暖流遍及全身。他对他们之间的亲密非常欣喜,他必须承认被她独特的少女美深深吸引,有时候,他迷恋着她,却几乎不认识她:当她拿着黑色的0.5粗细的针管水笔,伏案低头认认真真地把人脑的剖面图画在笔记本上,他想,那时候她很安静,她低着头,垂着眼皮,他们没有目光接触,他不清楚她的思绪,但是,他无法让自己不想着她,他总是希望她可以在画图的时候间或想着他,即使她就在他的眼前。

他是清醒的、理智的,只是醒着做梦而已,iris,叫我如何不想她!他在心底呼喊,她充实着他所有的意念和灵魂,以一个完美的鸢尾女神的形象萦绕在他的脑海。他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她画的大脑,他一直认为人脑才是最性感、最精密也最脆弱的器官,现在,对于他来说,她常驻在他的脑海里,刻进了他的生命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她的律动,他幸福到眩晕、窒息。他感到也被她守护,他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平和,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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